上海的夜空不曾燃烧?
孙孟晋
上海文化应该是流动着很多面的:暗流的、都市寓言的、时尚多姿的、艺术幌子下的贩卖的、未来的……也许面对总总潜伏的各种人群,你本不该指望它自由的飞翔,或者一种作为对自己确认的燃烧。
一旦有人问起:这座城市有没有摇滚?你感觉到的是既不伤感又不愤怒的尴尬。什么是一目了然的存在?高楼叠压着高楼的拥挤与臃肿?还是地铁式的在记忆里的一闪而过?这座城市有太多浮光掠影的虚华,对于本质的探求最多一张老照片而已。而今天上海的摇滚乐手平时躲在上海七十年代的产物——防空洞里排练,至少是十有八九在那些几乎废弃而潮湿不堪的地下深处发出点不谐和音。另一方面,他们又经常要等待着各种上台的机会,即使这样的机会又经常是错位而令人啼笑皆非的。
每个人群时间久了都会形成一个圈,上海的摇滚圈不小也不大。6月底,在驱散了SARS阴影后的第一场稍具规模的摇滚不插电音乐会上,你看到的更像一场熟人之间的聚会。观众在这些年断断续续的演出中越来越年轻化,却没有在数量上发生质的变化。老观众在流失,继续做着纯粹的梦而不被物质世界所诱惑的是暂时还没条件被诱惑的那些人(当然有自觉抵抗者),尤其以学生居多。不是说进入摇滚的世界一定要死守着什么,而是在上海,摇滚观众的凝聚缺少外力的推动,平时一场演出能有四、五百人算是天文数字了。因为在上海,可能在中国都一样,所谓的歌迷完全不是自觉的,他们受到了公司行为的包围与侵害。于是,缺少关注成了上海摇滚人必须忍受的,很快,乐手出来了又消失了,这其间已有两、三代人了(七、八岁可算一代)。
到目前为止,在内地正式出专辑的也就“铁玉兰”和“甜蜜的孩子”这两支相对主流一点摇滚乐队(“水晶蝶”不久也将出版首张专辑)。不知道在普通歌迷那里,有多少人了解或者听说过“铁玉兰”这个已不复存在的名字?这不成正比的出专辑的数字简直令人心寒,在中国摇滚摇篮——北京的景观就完全不同了。只要稍稍出挑一点的摇滚乐队就有可能拿到出片的合同,上海缺少像“嚎叫”、“摩登天空”这样的摇滚厂牌。这些年,上海乐队并没有不浮出海面,去年三支乐队北上参加迷笛音乐节,震动了圈内外便是一例。就像中国电影成名要靠海外电影节的认同一样,上海摇滚要成名也要去京城了。这件可悲的事情的直接后果是:乐队要苦苦地保持着自己的状态,有可能直到解散的那一刻都没有被人真正认识过。要知道保持和提高乐队的水准最好的渠道是录音和演出。上海这些摇滚乐队都有自己创作的音乐,自己的歌词,他们很快超越了拷贝的过程,但是寂寞的长夜又总在消磨着他们的意志。
中国人长期以来对摇滚有着误读,事实上摇滚如今首先是一种音乐,它在形式上承载着太多太丰富的东西,其次摇滚是一种相对真实的生命体验,它是表达,不是无谓与无聊的反抗。对于摇滚叛逆形象的“恐惧“也使上海摇滚一直处在自生自灭的边缘。即使从外表来看,他们已不需要用张扬的外型来增加自信心,在他们身上甚至可爱超过了“可憎”。平时和朋友聊起适合上海这座城市的音乐,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说是爵士,不知道是爵士的优雅和温情更适合着人们休闲的心态呢?还是生活节奏增快的酒吧消费族只是在交际时要一点不过头的聒噪之音?老实说,上海的爵士大多还停留在拷贝文化的层面,他们更多地是在娱乐场所翻唱、翻奏老外的作品。对他们的衡量是他们自身的技术含量。
我始终觉得一个城市的音乐文化应该是多元的,就好比纽约既是商业音乐的中心,也是地下音乐(或者说反商业的音乐)的摇篮。伦敦、东京也一样。上海至少很适合英式摇滚,适合观念化的音乐。但相对于爵士酒吧的“泛滥成灾”,上海真正意义的摇滚酒吧都因为经营不佳等原因,或关闭或萎缩。记得在九十年代中期,坐落在东北角的“硬石”和“部落人”曾经火红过一阵,那时这两个酒吧依仗着离留学生区和大学近的优势。再早些时候,就有一个日本留学生带着几个中国学生组过一支金属乐队——“安息”。后来,这两个酒吧都先后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所以有一度上海的摇滚演出在迪斯科舞厅里将就着,直到2000年,上海摇滚酒吧才真正地火了起来,也许是其规模与影响力达到了全国性,这几年这些演出受到了全国同行的关注,其最主要的原因是大量的正红的乐队到上海来演出。但是没有赞助的投入,而仅仅靠门票来维持生计毕竟不是长远之计。另一方面,那些酒吧包括“桥外桥”和“U-Like”都没有完全摆正经营风格的独立性。去年昙花一现的“音乐仓”倒是试图朝正宗的摇滚酒吧的方向走的。这两年比较活跃的Ark也只是一个商业性的音乐餐厅,稍微火爆一点的乐队只能被安排在周末的下午场。“挂二音乐工场”更是一个教学与提供排练的学校,那里的演出条件始终不是很理想,但还是不可多得的。可能上海缺少由音乐人自己来经营的摇滚酒吧,像北京的CD咖啡那样。在北京一到周末,会有十几个场地同时举行摇滚演出,上海不是不具备摇滚酒吧生存的条件,而是少懂行又懂经营的人来发展这一领域。说句笑话,在那么多的摇滚乐手中间,如果出一、两个不忘旧梦的富翁可能会带来点改观。
在上海有画家村,尽管这和格林威治村的意义相距太远,但上海没有像北京树村、东北旺、霍营一样的自发的摇滚村落。上海摇滚乐手不能靠卖画生存,也很少能靠做场子维持生计,所以他们必须有一份固定职业,每天奔波,每天消耗着体力,每天承受着音乐以外的压力。这样,摇滚的气氛总是被淹没,被似是而非的伪装者扼杀。记得十年前,有个叫刘海深的年青人因为无法抗拒对音乐的热爱,为了走更彻底的路而放弃了大学的学业,后来在一些演出中还可看到他的身影,但是现在他在哪里?我想至少没有太多的人能理解他的苦闷与曾经做过的努力。我知道他那个时代的很多乐手在开一个个小琴行,或者在教学生,或者干脆离开了这个圈子。参加91年黄浦体育馆演出(上海最早的摇滚演出)的那些元老级乐手在哪里?参加过97年在青年文化活动中心演出(对新一批乐队产生深远影响的演出)的很多乐手在哪里?他们争取过抗争过,他们也骄傲地擦干过被自己感动的眼泪,他们现在可能还在做着恶劣环境里所能做的梦,但他们真的被淹没在人流里,从事着和摇滚没有太大关系的事。
有人提起中国摇滚可能还会说起崔健、唐朝,但他们的时代真的过了,有一大批京城出色乐队没有得到更大的认同;有人说起上海是否有摇滚,我回答不仅是曾经有过,而且现在更成熟,风格更多样,他们迟早要浮出海面的,如今属于一线活跃的摇滚乐队就有一、二十支,还有底下不计其数的正在成长的乐队。水晶蝶、甜蜜的孩子、戈多、扩音器、顶楼的马戏团、旗缨、兰亭、Junkyard、冷酷仙境、死罪、三黄鸡、髓、奇异、发条橙、Toffee……我相信列举了这些名单的同时遗漏了不少,但他们是目前上海摇滚的中坚力量。
作为一个摇滚乐的记录者和活动策划者,我依然记得我策划的第一场演出——97年在青年文化活动中心的摇滚专场,那天来了近千人,演出前一、两个小时就有几百人排队等在门外,他们那时的眼睛里充满了纯洁和期望,每当回忆起那些场景我都会流下热泪,我相信很多人都不会忘记那个晚上以及无数个陪伴我们的摇滚的日子。
当我们开始问自己内心里是否还存活着一种真实的力量,更年轻的摇滚生命正在诞生着,而且必将排除艰难,让非凡的声音划过上海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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