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电影这样蛊惑》

——威尼斯电影节之九

孙孟晋

    威尼斯电影节马上要落幕了。

    随后是道别,真的与假的伤感。

    有人记住的是电影的色彩。只有两种人,一种非常挑剔,经常在过去的世界里在乎黑白的暗示;另一种喜欢夸张,人生是他(她)那两道眉毛的放大,在天空里变成五颜六色。

    有人记住电影的细节。会问你看过《纽约的秋天》吗?相信宿命——如果那块表真的停下来的话。

    电影就是这样奇妙——如果你能让所有的人相信你的故事。人世的命运被捏来捏去,如果你不在中途退场的话。你看不到你自己,但人家能看到你。命运,是被看的结果。电影,就是从各种各样的结果里挑选出一些什么。

    所以,你想永远看下去,因为你想看到你的结果。

    这也是我们的生活,我们在等待下一部电影中慢慢老去。

    法国人弗朗索瓦•欧容是个沉默不语的守墓人,在他眼里进入墓区的就是那些逝者,生命便是不断地重复。有人会说,让道德去做梦吧,让禁果慢慢划开我们的肚皮。这肯定是德斯普里钦。他在地下室里开了个诊所,他以为社会的脓包在阴暗角落里可以切除。于是,我们看到了他的灰色禁果在经过某个楼梯口,无声地坠了下去。

    文德斯是个过客,是个喜欢在城市的角落里伤感的过客。冰冷的建筑在孕育着一场更阴冷的雨,文德斯喜欢淋着这样的雨手指着哪个方向,他轻而易举地告诉你——世界是被约定着的,我们都有着一个尽头。文德斯的错误是要去找那个尽头,他的成功是总没有找对方向。

    西班牙人桑德罗•阿曼巴只在大家入睡时出现,他收集所有的恶梦。如果寓言是白天的梦话,那么恐怖片是黑夜的谶语。自从有了恐怖片,我们睡觉时眼睛闭得更紧了,如同我们进入白天,我们要把我们的眼睛睁得更开。

    美国人托德•索洛兹只是个花匠,他的运气比别人好,因为他去的院子总住着奇奇怪怪的人,有一天索洛兹发现那些人的笑特别艳丽,于是他用剪子把艳丽的花剪了下来。

    克莱尔•丹尼斯的一生都在等待被强暴的机会,实在等不了,她就开始强暴胶片,她每天喷的香水都特别好闻,所以我们后来在被她滚过的胶片上发现无眠的印记。

    侯孝贤一直想离开那个地方,他把怀念当作了旅程,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离开。林权泽知道离开意味着失去,他非但没有离开,还拿到了回到从前的钥匙,当他一圈兜了下来,生命的未知数更大了。

    小城市的人跑到大城市去,他说自己是外来人;大城市的人跑到世界上去,他也说自己是外来人。当贾樟柯带着世界跑到威尼斯,他忘了说自己是外来人。

    意大利人普拉西多以前是个演员,演过另一个意大利人的电影《三兄弟》。我在很久远的日子里,看过普拉西多演的《三兄弟》,那天散场后,我见到所有身边的人都是冲向门外的,唯有我缓缓地下楼,走进街道,然后告别大师罗西。

    现在我明白了,散场后冲出去只是一部电影,每个人都看到别人在冲出门外。 如果有一天我们都能从别人的眼睛里看,那就没有电影了。

    电影是能给我们彼此蛊惑、彼此捉摸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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