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七岁的生命说起》
——威尼斯电影节之四
孙孟晋
兰波有诗:十七岁的年龄,什么都不在乎。
关于十七岁,我只记得傻里巴几的一堆未来的幻想——一个去给社会答案的人,一个背负得很重的无产阶级作家,外加亲爱的梵高的境界。我的十七岁实在是太在乎了,害得我不浅。
关于十七岁,王小帅向柏林而不是威尼斯,送过他的单车。若干年后,新的十七岁们不会明白那些个压抑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十七岁时的电影有——“向列宁同志致敬”,也有——“某某跳下去了”。成长里的电影有着我们自己的血液,我们总是在为它们骄傲。后来,我们不再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我们开始看“资产阶级的电影”。再后来,我们开始感伤,因为我们一不小心过了十七岁的年龄,我们开始接受社会给我们的答案。
我每次看欧容的电影时,总会想起那句兰波的诗歌,也想起了欧容心中的十七岁。弗郎索瓦·欧容,一个喜欢表达失去的主题的法国人。我喜欢他镜头上的沉静,还有,一点都不法国式的絮絮叨叨,法国人的絮絮叨叨,和西班牙人的热情四射,统统是种毛病。尤其在影片里,一堆法国人围在桌子旁,不像是在吃饭,像是在交流吐沫,极不卫生,这一点和我们有点像。还有,一个喜欢倾诉的民族,不太会有纪律。不太有纪律的人,总是要吃败仗。
法国人一克制他的絮絮叨叨,就会诞生大导演。罗伯特·布列松之所以被称之为大师,就是因为不罗嗦。法国人要罗嗦,尽管去写小说,因为小说是罗嗦的艺术,所以法国小说家都特别牛逼。你看法国人为什么没什么好的摇滚音乐家,就因为舌头上很罗嗦,美是美,但造反可是耽误不起时间的,你的舌头还在卷,战鼓却已熄。
笑话是笑话,欧容的冷静则要说下去。从《沙之下》到《泳池谋杀案》,这两部片子都是非凡女演员夏洛特·兰普林牵引着我们进入欧容的世界。这个演员找得好,有一副干瘪的衰老感,时间的沧桑划过她的脸,虽然依然矜持着,但夏洛特又总以妒嫉、依恋或者欲望的觉醒写满她的脸。《泳池谋杀案》是典型的欧容风格,他加入了不令人讨厌的悬念手法,十七岁式的生命袒露在夏洛特扮演的中年女作家面前,那座阳台是诱惑的平台,也是生命回首前的空地。
我曾经禁不住地发出感叹——这是一个会讲故事的导演。对遗失的反映是他的一把匕首,而内在的绝望是他的匕首上的血刃,有时是青春的失去(《泳池谋杀案》),有时又是一种朝夕相处的失去(《沙之下》)。
本届威尼斯正式竞赛里的两个法国男人——欧容和德斯普里钦,我投前者一票。
电影的讲故事是很重要的,按那个美国理论家斯坦利·梭罗门的说法——世界上全面影响电影的导演并不多,卓别麟、黑泽明、伯格曼、安东尼奥尼等等。他的意思是导演兼剧本的人不多。伟大的小津这么强还不是因为有一个“贴身”的编剧。当然,小辈里欧容算是一个。张艺谋后期这么烂,也是由于没好本子,不过,一个搞艺术的人对钱没有任何忌防的时候,他就会拾起垃圾当宝贝。
把本文主题定在十七岁,有个隐含的意思。生命虽然没有绝对的分界线,但纯真在那个年龄还不是残羹剩饭,青春的萌动在那个年龄也不是伤风败俗。人生的意义是蜕变吗?绝对不是,尽管欧容镜下的中年女作家最后脱下了裤子,尽管电影老人的孙子一代也已老去,但那剩下的一点点冲动在让我们明白——我们还爱着什么。
十七岁面对世界,可能是一种束手无措。因为个人是孤独的,也因为有孤独,我们才会去拍电影。
我的十七岁还没有发育完毕,还没准备好束手无措。是个永远慢三拍以上的人,所以电影对我来说——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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