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的奇迹在哪?》

——威尼斯电影节之五

孙孟晋

    中秋节快到了。记得小时候,父母总是把一只月饼切成四块,然后让家里年纪最小的先挑。如今妹妹和母亲在国外,父亲在很远的地方。

    这是我关于中秋的第一反映,是很真实的生活吗?但当我像蒙太奇镜头一样地将记忆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它不完全是。本亚明说:“摄影机潜入大自然,就像手术刀潜入体内,从而展现出一副全然不同的景象”。这就是电影的奥妙,一如我们如梦如幻的回忆。

    所以,当有人说贾樟柯的电影很具有纪实风格,我不以为然。如果我们真能不断找到生活的真相,我们无需经常很有情绪地活着了。摄影机是导演的眼睛,贾樟柯的才华不是怎么面对生活,而是能看进去。

    说一下进入威尼斯参赛片的一个以色列导演,他叫阿莫斯·吉达。是近来威尼斯的常客,去年参赛的片子叫《阿丽拉》,今年的叫《承诺之地》。我看《阿丽拉》的时候,脑子里浮现过“纪实”两字。一幢公寓房子里住着“七十二家房客”,吵吵闹闹,一点都没有安静的可能。阿莫斯·吉达想表达——个人的空间被无情地打扰,甚至是隐私。吉达的片子很沉闷,尤其是他的镜头几乎不采用正反打,这点和伊朗的阿巴斯一样。吉达好像比较反对异国情调,他想刻画现代人的生存空间——非牧歌般的,是挣扎的与迷失的。

    阿莫斯·吉达这次得不得奖无关紧要,他有和其他欧洲导演不同的风格。

    谈到风格,在电影里就是拍自己熟悉的东西,并且形成连贯。没看过《世界》还不知道,但八九不离十。其实,《任逍遥》和《小武》是很接近的,尤其结尾的“落网”,没有希望。贾的心头的灰色与他在小城市的经验是挂钩的,关于底层的小人物,同时也是生活节奏缓慢的。《任逍遥》里隐约陈述了人在阶层上的分离与变化,但基本上处在一个阶层里。贾樟柯的意识停留在变迁的小城市,中国内地至今还没有人真正有能力反映——大城市里的欲望与进取的群体。毕竟,首先要有这样的生活,贾来自山西汾阳,那里是他情感真正的根基。

    可以说,电影也是表达个人与空间的关系。至少,很多导演有这样的过程。我注意到《站台》是贾樟柯在时间跨度上的尝试,虽然并不适合他;我也注意到——歌舞厅、桌球、摩托车、发廊……是他常用的道具,这点和侯孝贤在上个世纪80年代的片子有相似之处,彼此都处在时代震荡得很厉害的岁月里;我还注意到他喜欢用流行歌曲或者电视新闻来表现时间概念,用多了很表面,是败笔。

    其实,我们生活在这样的城市里,我们生存的空间并不大。有一次,一个朋友的陈述让我非常难过,他在事业上是很成功的。但他对我说:他想拍一部反映一个底层外来打工仔的DV。因为在他内心深处——他还是个外来人,他没法融进这个城市。

    有人说:电影是发现日常生活的奇迹。而我的那位朋友算是成功人士,但他的内心有灰色的那一面。

    《任逍遥》里有个镜头,女主角一边在说庄子的《逍遥游》,一边在画蝴蝶。那个蝴蝶被画得很无奈,是死去的。这可能决定了贾樟柯的未来——因为他的局限,他的体验一直在过去式里。那一刻,我真的希望画的不是蝴蝶。

    有个人写过这样的小说,把蝴蝶比作欲望的,好像和我们的城市有点关系。但只是一种生存状态,和外面的吵闹一样。

    盼望有一天,谁的摄影机能像手术刀一样潜入体内,潜入我们变化得很快的大城市。

版权所有 游吟时代 保留全部权利 © 2003-2013 Youyi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