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诗情》

——威尼斯电影节之六

孙孟晋

    西方观众对中国电影是有隔阂的,拿节奏来说,缓慢既可以是优雅,也可以是落后。当然,还可以是空洞,或者空灵。我知道,西方人是挡不了东方人的空灵的。换句话说,西方人来拍东方题材,没有特别成功的。

    同样,他们的宗教背景一直使我们进入得很困难,比如伯格曼的电影。再举个例子,如果不知道希腊神话里——宙斯变成天鹅的事,就不会太明白叶芝那首名诗——《丽达与天鹅》的意思。

    提到意大利电影,会很自然地想到他们的文学。至少谈电影大师维斯康第、帕索里尼和贝托鲁齐,不能不谈文学,但我真的回忆不起:有什么了不起的19世纪意大利文学。只怪那个丹麦人勃兰兑斯写《19世纪文学主流》时,没有设立意大利章节。

    在欧洲是意大利先解放了人性,我也是在伦敦著名的国家画廊里看到了米开朗基罗的原作后,才真正明白那世俗的光影力量。如果有机会去威尼斯,一定要去看看著名的圣马克教堂,那里有艺术感情战胜宗教感情的标志——一对几个世纪前的朱卡迪兄弟的留言:“等你仔细研究了艺术……,才对我们的作品进行判断”。这两个为圣马克教堂生辉的艺术家没提宗教。

    如果你看过《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就会明白——意大利人才是最追求造型上的美的;如果你看过帕索里尼的《鹰与麻雀》,就会了解那段方言吟唱其实就是——意大利即兴赋诗的传统。

    意大利的文学,意大利的艺术,就像他们电影里的诗情,是活的雕塑,是流动的空气。下一年再写威尼斯,我一定到现场去,我知道那和在家里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我会被空气里的诗意触及神经而度过一个个难眠的日子。引用意大利当代大作家卡尔维诺的话:“这是一个向上运动的城市”,我想,已故的卡老是不会不同意我把他的“城市”想像成8月熙熙攘攘的威尼斯。

    卡尔维诺有一个短篇小说,叫《弄错了的车站》。讲和电影有关的故事,主人公喜欢在寒冷的天气去电影院,那天回家的路上有大雾,于是他愉快地回忆电影里的镜头,但他无法找到他的家。最后上了一辆去孟买的公共汽车。感谢卡尔维诺对电影的如此有好感的寓言。当然,我也要为安伯托·埃柯鸣不平,虽然他堪称应用典故的大师,但是他的《玫瑰之名》还是被糟蹋了,当然不是一个意大利人,是一个法国人——他还会拍熊。

    20世纪有个意大利作家我比较反感,他就是莫里维拉,文学作品不好不坏,但他对安东尼奥尼的《奇遇》的评价实在是愚蠢,他说:“如果电影对社会作公开的批评,是不会损害导演需要的神秘性的”。他大概希望意大利那个时代的每个导演(小时候也可以)都参加反抵抗运动,就像意大利隐逸派诗人蒙塔莱所做的。

    提起蒙塔莱,说几句帕索里尼。帕是建立了诗人与小说家的地位后,才去拍电影的,当然是从写剧本做起。年轻时以蒙塔莱自居,但令我佩服的是帕索里尼喜欢用富利欧里的方言写诗,他的感情生活是兰波和维尔伦的翻版,他的火焰般的矛盾来自对父亲的爱恨交加与弗洛依德的启迪。帕索里尼是诗人导演,他影响过一个人,这个人的父亲也是著名的意大利作家,他就是贝托鲁齐。

    我差点忘了达里奥·福,但我即使听不到他和他妻子的巡回剧团的现场,也不愿意面对孟京辉的版本,是因为不愿意在香水的包围里聆听——“我们被粪便淹没到脖子,正因为如此,我们将昂首挺胸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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