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与矫情:有时是一回事》

——威尼斯电影节之七

孙孟晋

    今天,偶然在一个地方看到有卖台湾那年头的唱片,其中有很草根性的陈升。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想起了黄春明这位台湾乡土作家,在大学时念他的书,总觉得比念白先勇的有味道。后来,才知道《儿子的大玩偶》是黄春明的作品。

    《儿子的大玩偶》是台湾新电影的拼盘,有侯孝贤的一份子。整整20年了,侯孝贤也成了——一个背负着台湾电影不景气恶名的蜕变者,他的未来是个未知数。从农业时代的留恋者,到历史的直面与记录者。

    有人将侯孝贤和小津安二郎相比,其实他们相差得还是很远的。可能是台湾影评人焦雄屏等人当年的一片苦心,害得老侯在才力日渐衰退时,跑到小津的旧地朝拜一番。

    我对侯孝贤有点伤心的是他的《千禧曼波》,这个时代年轻人的生活,他除了再贩卖一点《再见,南国再见》里的迷茫以外,还能给出什么?如果这是一个二三十岁的人拍的,我怎么也不能说很坏。在日本,大师们的子孙一代正当道着,排除三池崇史这类暴力崇尚者以外,多的是日本版的《千禧曼波》。年近60的人了,即使到不了小津的境界,也悠着点吧。我是注意到了《千禧曼波》里的抒情——长镜头加旁白,不断地在迷失的主题上猛下药。

    感觉蔡明亮从内心荒芜的世界里走出来一点,也就是明亮一点,会在某个交叉小径与老侯相遇的。后者丢弃了乡土,丢弃了历史的关照,就这样跑到了后现代的无人街区,轮到他们俩人在那里问暖问寒时,我们真的该把眼光挪开了。

    我个人以为侯孝贤的电影可以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从《风柜来的人》到《恋恋风尘》,是台湾社会从农业时代向工业时代转化的过程,内心的动荡与恋旧的情怀在侯的片子里有很深的烙印;第二阶段是《悲情城市》到《海上花》,或历史,或人物,侯孝贤开始解读他这代人乃至上代人的精神“苦难”,其实,也是政治与意识形态发生影响的结果,包括现代化的不适应症。而这个阶段,也是蔡明亮这代导演的上升时期,蔡是拒绝侯式沉重的,他只需要那种孤独的自我状态。第三阶段便是从《千禧曼波》起,侯开始迷失了,当然他也意识到该扔去点什么。

    侯孝贤、杨德昌是台湾文人电影的当然代表,举个也许不恰当的比方,侯是这个家庭里的长子,宽厚、传统;而杨德昌绝对是小儿子,更机敏一些,也更现代主义。

    至于侯孝贤和小津的区别大着呢,有个朋友说——“看小津的片子有看日剧的感觉”。小津的片子一点都不枯燥,日常生活被娓娓道来。他的审美是日常生活上的,所以才有境界。而侯孝贤的审美有时候是镜头上的,是艺术的。有时难免枯燥。

    生命的变化是很自然的,一个人如果不是装摸作样的,他的沧桑感就是一种真正的抒情。不需要掩饰,也不需要疾走奔告。生命,只需坦然对之,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但要做到并不容易,所以才有侯孝贤在《千禧曼波》里的迷惑。

    这个时代很需要判断力的,而不是一味地向某种熟悉的体验进行惯性的让步。因为抒情过度就是矫情。有人说,如今的青春残酷是都市的一大主题。当青春残酷以一种姿态暴露给你看,那是一种非常拙劣的矫情。只能期望失去青春的年长者不要太怜花惜玉,不要亲手抹灭美好,不要纵容不天真的涂脂抹粉。

    因为看到太多虚伪的矫情以真实的名义惑众,实质是有点情调的烂货而已。

    所以不要随便抒情,当我们的判断力还不够有力的时候。

    说侯孝贤,是因为觉得这次威尼斯电影节上亚洲人有戏,也许不是他,是另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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