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正在老去,但疯狂依然》

——威尼斯电影节之十一

孙孟晋

    新鲜,是存活的一个理由。

    在秋雨打落在身体上的时候,突然觉得——新鲜感腐烂了。尽管艺术还有着评判的尺度,但我们实在生不逢时,没有在电影的壮年享受它的种种魅力。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醒来就看到了一个意大利人的音乐会——简直要疯了,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电影配乐——Ennio Morricone。不在威尼斯,在维罗纳,老头亲自执棒。他的指挥棒一定吵醒了帕索里尼,当然也慰问了另一个意大利人莱翁内。

    可以想像,此刻Ennio Morricone正躲在意大利某个风光旖旎的小岛,他一定发现了胶片背后的秘密,即使他也曾经那样贪婪地挖掘着电影的宝矿。他指了指沙土,所有的快乐、所有的秘密都能轻而易举地埋葬。

    为电影而疯狂,为电影而死。科波拉说:“马龙·白兰度记忆力奇差,他总是背不出台词”。这个叫白兰度的疯子晚年应该对电影失去了幻想,他因为疲惫而绝望而发胖。2004年,对我来说电影最精彩的台词不是来自柏林,也不是来自威尼斯,而是来自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伯格曼。

    当蠢蠢欲动的年轻人像强盗,当老于世故的中年人像骗子,这位老人并没有扮演智者,听上去像一个说漏嘴的孩子——“电影早已是娼妓与屠宰场的艺术”。我相信,在伯格曼说完此话而转身的一刹那,他把电影那张还貌似神圣的皮扒了下来,但我马上又想起了他的《第七封印》里——那个骑士和死神下棋,骑士就是伯格曼,用精神力量延长着生命。

    电影老人的孤独,谁能相知?

    爱,有时是一种甜蜜与苦涩的折磨。小津安二郎晚年到达了很高的境界,但在生活里,他以他的喜怒无常证明着生命的另一面,喜怒无常是晚钟,它敲响的时候,小津异常地干净,和一生相伴的母亲在生死两极交流着什么。

    有过彻悟的老人是干净的。

    如果黑泽明那次自杀成功,他就没有留下平庸之作《乱》和《八月狂想曲》。电影工程师卢卡斯不会明白黑泽明绝望的真正动机,创作力衰退的人绝不会告诉别人——他致命的秘密。但他活着是一种搏斗,如同黑泽明很多武士片的结尾——你无法不被悲壮触动。

    一直在搏斗的老人是动人的。

    电影真的老了,尽管孩儿们不想承认是不想放弃生存的刺激。文德斯老了,侯孝贤老了,那个英国人迈克·李也老了,自从他拍完了大胆的《赤裸裸》,他的蓝领底层之歌就再也没有特写的魅力了。

    其实,贾樟柯还是偷偷揭开了这个世界的秘密——如果说是电影的晚景也未尝不可。世界被缩得这么小——假象还在延续,我们都要为它服务,一生都不知道接近了真实没有。

    世界的荒谬是它的缩小,更是它的放大。每一个人,和另一个人都组成一个世界,然后交错、重叠、游离。世界,是由什么组成的?我们每一个人吗?荒谬组成了寓言。

    让我们还是带着微笑,看着威尼斯落幕。我们不为寓言而活着了,但愿不是为了闹剧——衰败的繁荣。

版权所有 游吟时代 保留全部权利 © 2003-2013 Youyi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