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海流水六 —— 木心归来

孙甘露

    去年四月,微凉的一晚。在虹桥,徐龙森先生收藏丰富的住所,陈丹青安排我们和木心先生会面,这是他去国多年首次返乡。陈村先到一会儿,稍后尹大为王淑瑾夫妇来,还有一些客人,大家围成一桌。主人准备了地道可口的江浙风味,席间,那随意的谈话,不经意间冒出来的回忆,因主人的家具、器物、书画,令我隐约联想到清、民国和过去不久的当下。中国的文字、上海的街巷、被蒸煮的食物,南方的新米,为木心先生的乡音所勾连。往昔、艺术、我们日日所过的微乎其微的生活,顿然因上海而涌现。我也因之语塞……

    之前,我所读过的木心,不会比我读过的米歇尔•布托、或者备受争议的科埃略更多,但就是那最初的几行,以他的含蓄典雅、馥郁敏锐迅速地捕获我;而他的仪表和神态也是兼具那两位作家的安详气息。与我有幸见过的来自欧洲和南美的两位衣着讲究的风云人物一样,在木心委婉的谈吐间,有着一种明确的、为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在此,它不是一个时间坐标,而是一种以年代标示的感性。一种深潭之中的澄澈。)漂染过的、对艺术的挚爱。

    我不确定,也许这如同马克•里拉在《当知识分子遇到政治》 中所说的,也是一个“被误问的问题”。写下这些,是因为木心的著作将在此印刷出版吗?也许是因为老严寄来的马克•里拉的书——从照片上看,戴眼镜的马克•里拉模样像是伍迪•艾伦的表亲——令我回望七、八十年代。在某个夏季的建国路,在某个冬季的永福路,老严、何老师、周忱、许纪霖招我前去的聚会。茶、交谈,别无其他,这么简单,为什么逐渐地浮现出来,是什么东西因为阅读在和我们彼此召唤?

    要不了几天,木心在美国写成的《哥伦比亚的倒影》,将被摆放在季风书园的书架上。而不久前,美国影星汤姆•克鲁斯来上海拍摄他的《碟中碟》系列影片时,签约将季风书园的店招搬进了他的镜头,带回美国。物换星移,世事就是这么将遥远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催促其不停地来回转化,向我们显示其耐心和魔力,所有这些比喻、象征人们都可以读到……

    如同我曾经写到的,那个夜晚,当我们和木心、陈丹青在漆黑的院子里道别时,令我萦怀于胸的木心笔下的辞章,忽又闪现:“身前一人举火把,身后一人吹笛……”是啊,这是何等夜之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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