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海流水三

——克鲁伊夫怎么说?

孙甘露

    我之喜爱看马拉多纳、罗纳尔多踢球,丝毫不亚于听帕瓦罗蒂、卡雷拉斯歌咏;我一度认为球场的观众席是白痴也有权利坐的地方,观赏这类涨红了脸大喘气的游戏,要不了多少感受艺术的特殊本领。(听起来我好像是在贬低歌王。)我当然知道这是错的,只是我一直不知道错在何处。

    阿利桑德罗•巴里科(《海上钢琴师》的原作者。)以美国大型马戏班班主巴南姆名字命名的专栏文章,令我微微开窍。他曾经形容佐拉在对方禁区内的渗透像“病毒”一样,他像打冰球那样的小传,使得队友舒服地只需将足球“装”进球门。

    接着是克鲁伊夫,他为西班牙《先锋报》写的专栏,让我知道了我“前一天”看过的比赛——那些足球的享受和感官上的陶醉,视觉和内心的震撼——到底是因为什么。别误会了,我指的是巴萨和皇马的比赛,克鲁伊夫的专栏谈论的主要也就是这类球队,包括他不屑的切尔西。而某些为赢而赢的比赛,在他看来甚至是亵渎比赛。他曾经写道:“要知道,不能赢也是足球游戏的一部分。” 因为影响一场足球比赛结局的原因太多了,“有时候也许一个孤立的细节就能导致一场比赛获胜。”

    听起来,克鲁伊夫好像是在为失败找借口,因为他所在的荷兰队,为世界奉献了最漂亮的攻势足球,但是却没有赢得世界冠军。多年后,他这样为巴萨的失利开脱:“快乐的度量衡不应该是你征服了多少冠军,而在于一旦选择了就与它荣辱与共的过程。整个赛季,如果你的球队都在为了踢出最好的足球而奋斗,它的观赏性甚至超过了任何对手,我想你的自豪感会油然而生。最终,你的球队可能取得冠军或者没有,你也尽管享受那些让你为之自豪的东西。”

    当然,只有克鲁伊夫这样的大师才配在失利的时候这样说话;同样,也只有他才懂得赞美真正的胜利。 他在利物浦对AC米兰冠军杯决赛的惊天逆转之后评论道:“新的经典又出现了。足球比赛中,能够持续九十分钟的,不可能是绝顶的技术和出色的战术,唯一能够确保的是信念和气魄。我只想说,今晚利物浦所有的小伙子们是真正的英雄,他们定义了境界有的时候可以超越意识。”

    这位技术大师十分明白,“可以打出华美的场面,但如果这样还不能让对手降服,应该去学着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踢球。”这大概应该是他讨厌的穆里尼奥的方式。当然,克鲁伊夫评论的美妙之处在于每一次对比赛的精湛的技战术分析,很多时候,在读到他的分析之前,你甚至搞不清楚那些穿短裤的男人在草地上跑来跑去究竟是在干什么?

    我不止一次在电视上看到某个成熟的球员侃侃而谈,说应该学会阅读比赛,(这可是个时髦的说法,当然,我只听得懂中文。)但是具体怎样阅读,却从来没有人屈尊向我们普及;直到有一天,读到克鲁伊夫谈论皇马的巨星们。他说:“这要看他们怎么踢球了。三十二岁一般是球员低谷期的开始,一些球员到了这个岁数,他们阅读比赛的能力依然很强,但真正打起来却是两码事。他们把球给别人一传,然后了事。”谁都有这一天,无人例外。但是这尖锐、风趣、权威,可以和卓越的文学评论相媲美的球评,只有听克鲁伊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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