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为媒》

孙甘露

    我更喜欢的说法是鲜花的精神分析,但是“花为媒”较有中国风情。因为它首先让我想起是七十年代普通家庭中那些蒙满灰尘,或者沾着晶莹的自来水滴的塑料花。它们被插在玻璃花瓶中,从那个日渐遥远的年代向随之而来的干花,绢花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频频致意。

    仿真。是一个意味深长之词,在这里它模仿的是植物成熟期的性感的形象。与此相关的另一个词是栩栩如生。

    我认识的第一种花是向日葵。作为那个特殊年代的标记,它们被绘制在无所不在的宣传画上,它们永远向着太阳,追随着太阳,我没有想到,作为时尚,有一天它们还会出现在普通家庭的居室里。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褪去了那重象征含义。

    源自同样的时代,在我的由电影而获得的记忆中,最为花团锦簇的国度就是金日成的北朝鲜,《鲜花盛开的村庄》、《卖花姑娘》、《摘苹果的时候》。总之,与今日在电视中见到的饥饿的金正日朝鲜迥然不同。鲜花是最容易使人产生错觉的东西,而生活正是需要一系列错觉来加以维持的。

    时至今日,鲜花已经成了平常之物,在点缀琐碎的日常生活时,它又将令我们产生怎样的错觉?它们依然是鲜艳易逝的,在它们固有的寓意之上,又将被不同的人群赋予更多的含义,它使人感时伤怀,或者花粉过敏。很少有人能对它无动于衷。当人们说巧舌如簧的人口吐莲花,或者,陈冲在贝尔托鲁齐的影片中吞噬百合花时,鲜花早已沾染了虐恋的色彩。著名的热内,被认为具有受虐倾向的作家,他的主要作品分别是《我们的花儿夫人》及《玫瑰奇迹》。在对统治和屈从的描绘中,一种特殊的时尚使我们对鲜花怀有了更多的莫名感情。

    二十多年以后的一天,我偶然路过一处街边花市,在花香四溢,秀色宜人的诸多鲜花之中,我悲剧性的发现了伟大的向日葵:一束真的向日葵。和宣传画中的不同,它们是如此的憔悴,无一例外地搭拉着脑袋。那种永远向阳的精神荡然无存。而四周的玫瑰,雏菊甚至那些不知名的花,枝枝茎直叶盛,含苞待放。

    有时候我有一种错觉,向日葵是我认识的唯一的花种,玫瑰,水仙,雏菊这类司空见惯的东西反倒象是某种饰品,与我们质朴的生活格格不入。我们通过时代触摸生活最纤细的神经,从花香中嗅到我们沉醉于其中的细枝末节所蕴含的痛楚。当我们以鲜花装点居室,逐渐淡忘它们的寓意时,鲜花的容貌才真正向我们显现。

    鲜花是我们的秘密语言,我们从容得体的使者,它的灿烂而短暂的生命在人们中间准确传递着各种曲折的信息。婚礼和葬礼,生日的烛光之中和逝者的墓石之上,那些缤纷的花瓣,既是对人世的祝福,也是对彼岸的一丝遥远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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