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开火的《误读》,到处开花的艾柯

孙孟晋

    当一个通晓六国语言的博学大师,玩转学术与文本的时候,你是寻找他的讽刺之中的本意呢?还是他“疯癫”之中的理性?《误读》是由安伯特·艾柯60年代初的专栏文章结集而成的。艾柯是越走越深的,这和越走越浅的乔姆斯基正好相反。

戏仿的花也开得很艳

    或多或少,我们看到了一点开苞前的艾柯。后来,满腹经纶的艾柯其实也不是靠重量压死人的,他藏着冷刀子,玩够了杀人不见血的游戏,而我们被最高级的语言旋涡吓退了。即使你在艾柯的小说《傅科摆》里遇到了这样的句子:“我放风筝;在海边,那是很美的”,你也不该慌张,大师放个屁未必真的与众不同。

    《误读》时的艾柯需要挑战权威,60年代初的他尚属小字辈的人物,但他在现代文体泛滥的报刊上东扩西张,“戏谑“了当代名人,也“戏谑”了老祖宗,笔锋转来转去,有时又把褒奖当作玩笑,将塑料花当鲜花献人。看看他往后把语言学引入试验田的创作,批评家们即使湿了裤腿也不敢对他的小说妄加指责,他们端着放大镜,却尿了一裤子,惯于生造词根、引经据点、把学识当杂技的艾柯让他们回到了尿床时代!

    “游戏是一种源泉,但没有一种游戏,哪怕是最自由、最具创造性的游戏是偶然出现的(见《符号学与语言哲学》)。”艾柯的前半句话指出了他的文本创作的状态,而后半句则指出这个状态是高级的。

    这样一来,在20世纪的试验田里开花的巨人们都可以集体在天堂晒太阳,而俯瞰人类继续在钻迷宫而乐此不疲。

    《误读》没给泼脏水的人机会。艾柯在他自成一体的“模仿体”(译成戏仿体更好)里插科打诨,有时抬轿子放冷枪,有时又假贬真褒,你根本弄不懂他在玩哪一路的把戏。但相对于他的其他著作,《误读》被误读的可能性较小,于是我仿佛听到了我们这些人在阅读时的笑声——放声出来意味着自信一些。

最感性的艾柯

    艾柯在《乃莉塔》一篇里,用接近自己的名字——安伯特·安伯特(也近似于《洛莉塔》里中年男人的名字)虚拟了一个勾引老妇人的年轻男人的勾引故事,在反衬之下,纳博科夫那部体验性的争议小说俨然转变成了“色情狂”的胡话,但艾柯并没有将审“丑”当作乐事,他更关心对应的绝妙。当然,他可能只想让当时远在阿尔卑斯山上采撷蝴蝶标本的纳大爷气得捏碎几只蝴蝶。

    读到电影一章,我拍案叫绝。因为艾柯非常准确地用一些关键词来描述几大导演,可以用“代码”一词来形容他的尝试吧,比如关于安东尼奥尼的电影脚本,也就寥寥数字——“一片空地,她走开了。”这难道不是《红色沙漠》以及《奇遇》、《蚀》这类安氏标志性的电影的标志吗?还有戈达尔:“他来了,然后砰的一声炼油厂爆炸了……孟德斯鸠对狄德罗扔了个炸弹。”疑惑的是,我发现艾柯对戈达尔的描述包括了1967年的《中国姑娘》。再一看译者的注,原来就这一篇是上个世纪70年代写的。

    我相信很多读者会对《很遗憾,退还你的……》里的机智到“残忍”留下深刻印象,从但丁到乔伊斯,从塞万提斯到卡夫卡,所有的最伟大的大师都被恶搞了一番,一肚子“坏水”的他是把这些作家的作品放置在当代出版市场的背景下,来加以讨论的,于是几乎一概被毙!看看他如何说《为芬尼根守灵》一书的:“行行好,我是英语读者,而你们却寄给我一本天知道用什么上帝遗弃的语言写成的书。”他抨击狄德罗作为哲学家写小说的天然缺陷,倒不害怕别人用同样逻辑来评论他的小说。艾柯游走于方法论的幽径里,凭的是什么?是他的博学与机智。他当不是真的在批评当下人文环境的恶劣,也不是在揭大师们的疮疤,他要拿把梯子而坐得高一点,艾柯的名字可以译作碍课的,很高级的碍课。他也像乔伊斯一样造词,不怕别人歪曲他。

    “我们不承认我们是神,而是被各种规则所推动的人,”他在《符号学与语言哲学》一书中如此说。说实话,我一点也没感觉到艾柯在重审人类文明。倒是那本名叫《知识分子》的书,一个名叫保罗•约翰逊的英国人却在放大历史上名人的隐私,进而不怀好意地攻击他们。艾柯只是在重新阐释,是语言学上的插科打诨,用讽刺一词都可能不很合适。

    也许,知识渊博远不如艾柯的人读他的书,切忌有自卑感。人间乐事并非讲出真理,而是绕着真理兜风,艾柯也如此。学术趣味到了艾柯这里,有考古学和人类学的欢娱,有语言学和历史学的灵魂附体。

    《新猫的素描》里的精确描写便是罗伯·格里耶的《在迷宫里》的翻版,格里耶不厌其烦地描述第三堵墙和第四堵墙的距离,精确到景物重现,而艾柯索性标出尺寸。《发现美洲》一篇很容易联想哥伦布是和康拉德笔下的人物,被摆布在一起。

    还是发现艾柯低估了读者的智商,他的序言给出了解读的钥匙。当然这并不妨碍读《误读》时得到的快感,这种快感在他的其他著作里很少如此迅速地诞生。说他的小说,一定说和《尤利西斯》没有关系也很难,但《尤利西斯》是人类精神漫游的天书,而艾柯的那几本小说,至少也是书斋里的天书。

结束语

    在序言里,艾柯说他这些文章和罗兰·巴特的《神话学》是不约而同写的,尤其提到了自己的《苏格拉底的脱衣舞》。我又翻阅了巴特的那篇《脱衣舞》,和平时相比,两个人正好反一反,巴特那篇反而学术了一点,而艾柯这篇却很感性。这个说法大概指出了《误读》一书的基本风貌。

    最后想说,艾柯的插科打诨玩得很高级,和我们这个时代的很多恶搞没法相比。就好比一盆水,艾柯的这盆水倒出来是一条河,而鬼才知道他在不在里面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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