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小说)

孙甘露

    那匹马长着一张人脸,如果笑起来也许会有一只鹅的表情。实际上,她也想不起来鹅脸是怎样的,它那么窄小,五官挤在一起,和其他家禽没什么不同。
    她一早起来就在窗前看着这匹马,隔着河在对岸的牧场上游荡,低头嗅着草,时而小跑几步;鬃毛披着霞光,沐浴在微风中,臀部结实。那姿态,介乎有力和懈怠之间。
    她看见另一匹马从不远处的马厩里被牧民牵出来,检查蹄子。随后,那马被拴在木桩上,不安地在房屋的阴影里来回走动。它生病了吗?可是看上去要比对岸的那匹马更有力量。
    她问自己,哪一匹是母马?
    她的姐妹都在梳妆打扮,嚷嚷着叫她关上窗户。她忽然看见那匹被拴着的马,用蹄子不紧不慢地踩着一堆篝火的余烬。那是她们昨晚烧烤的残迹。马为什么要在早上踩那堆东西呢?
    
    索道两侧的铁链已经完全锈蚀,山谷一半处在阴影中。那个中年向导此时已经差不多走到了对岸。她想等后续的伙伴赶上来壮胆,但是多一个人索道会摇晃得更厉害。她犹豫着,而向导的身影已经转过山口。
    一瞬之间,寒冷的山谷安静下来。古时工匠凿出的栈道起伏不定的镶嵌在陡峭的山腰间,令她不敢涉足。她仔细的打量着山谷,试图辨认古时河水在栈道下方留下的印迹。一无所获。
    她抓住冰凉的铁链向对岸挪去,索道随着她的移动开始摇晃,脚下的万丈深渊向她呈现出来,山谷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她只看见面前的一小团热气。
    她艰难地走到索道的中央,那向下深陷的最低处。她想,要是在古时候,自己已经站在河水中了。
    
    她朝屋外看了一眼,露台反射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八月里,小镇上的女孩子都穿着短裙,男孩子光着上身在树荫下跑来跑去,上了点年纪的妇女则半敞着怀,像是刚奶完了婴儿。镇上的建筑像是遗迹,而居民像是土著,他们的肤色加深了她的这一印象。他们日常似乎总是在打瞌睡。
    历史上这里出过几位显要的人物,一位画家,一位吹玻璃的,还有一个有名的浪荡儿。
    她关上百叶窗,在漫射进来的光线中抽烟、饮茶。她简要回顾着自己的行程:邮轮、一只笔、南部的旅行手册、两三家酒店、一堆水果、面包、上百次的按动照相机快门、火车、火车、记忆中的手术、吃坏了肚子、扔掉的内衣、想不起来的一段旋律、接过的五六个电话、信用卡、一只哨子……
    她迷糊了,她带着哨子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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