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逸》

孙甘露

    那个男人朝她走过来的时候,嘴角有一丝笑意。这张著名的脸,令她觉得亲切。他看上去足有六十岁了。但是,却有着那种较之年轻许多的男人才有的得意劲儿。那身外套的裁剪没得说,将他隆起的肚子掩饰得很好。袖扣、手表、戒指,暗暗地泛着光,全是值钱的货色。
    他亲切地看着她,仿佛是在赞叹她的美貌。他甚至借着镜子打量了她的背影。他买了几千块钱的化妆品,堆在她面前,看着她慢慢地替他整理、装袋。他的眼睛随着她纤细的手指在玻璃柜台上移来移去,使她的手隐隐发烫。
    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跑到柜台的拐角去听电话。她知道他的目光跟了过来。她冲着电话发了一通脾气,赶紧挂了。
    她走回来的一瞬间,甚至忘了是谁打来的。
    “你少装了一样东西。”
    “什么?”她回过神来。
    “心!”他微笑着说。
    “啊?!”她抱怨自己昨天没有去做头发。
    “接待顾客的时候应该专心一点。”

    那个高个子的男人进来的时候,跟着两个比他还高的老外。他们的衣着过于讲究,类似于外交官的做派。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甚至使周围若干衣着随便的人有点局促不安。他们坐下来吸烟,那举止更使旁人自惭形秽。脸刮得发青,令人敬而远之。当他们开口说话,那份优雅则使邻桌的人彻底泄了气——他们觉得这个夜晚上这儿来真是多余。
    侍者顽强地递上酒单,僵硬而弯曲的站在桌旁。
    三人并不看他,还是彼此温柔地交谈,说到疑难处,他们就换一种语言,如果还有疑问,他们就说第三种语言。最后,他们回到本地方言。
    这时候,推门进来三个年轻的本地女孩——成熟的学生,一色的长发,清纯而性感,稚气而又妩媚——径直朝他们走来。
    三位绅士起身为他们让座,其中一位以本地最脏的脏话问候她们。那腔调文雅得没法形容。
    少顷,有客人清了清嗓子招呼侍者。

    他顺着自动步道上到三楼,远远地就看见她的背影。她永远是准时的,这不多见。
    “你又不是士兵,没必要总是站得这么直。”他说。
    “那我下次蹲着等你好了。”
    她机灵的过了头,一开口,就没有她看上去那么可爱。
    他们来为新居选购音响。把整层楼的商店都转了一遍。
    “外观要漂亮。”她在电话里就定下了调子。所以要把每一种款式的器材都看一遍。
    殷勤的店主想要显示一下他的货色,但是被她拒绝了。
    “不用听,买回去我也没时间听。”
    店主看看那男人。
    “噢,款式好的一般来说声音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她就欣赏他这一点,会说话,得体,体贴。
    “好吧,那就听听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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