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 华》
孙甘露
那地方，除了游客和服务人员，几乎见不到其他人。从高处看下去，这个世界著名的山谷，仿佛是一座空城。那些曾经出没于此的标致的面孔，只是幽灵般浮现在游人的脑海里。转过每一个街角，都有两辆或者更多一尘不染的汽车，展览式的停在路边。那份干净，令人望尘莫及。
“我不认识她。”他对警察说。警察请他帮忙回忆一下，尽可能多的细节。
“十八岁至三十五岁之间。”他力求表述准确。警察看了他一眼。他试着复原她的形象。金发，开一辆他从未见过的汽车，戴着墨镜，围着带图案的丝巾，穿墨绿色西服，黑色皮包在副手座上。头发是那种一分钟前刚做完的样子，先点上纸烟，然后才发动汽车。她绕着草坪间的蛇型道路离开时，宛如电影中的片段。那些东西是什么牌子的，他一概不知道。那脸上的神情，大概意思是，她要去处理的事情，不外乎是给某个人划去一个亿，也许还多一点；或者有五至六千人要失业。
“你等于什么也没说。”警察说：“这儿全是这类人。”
她驱车在沙漠里跑了一天。傍晚时分，拐过一个山头，开上大坝。她调整好手表，向脚下那闪烁的城市驶去。
她那肥胖的身躯从车里挪出来时，天已完全黑了。她去威尼斯人二楼喝了杯咖啡，看着蓝天下游人挤在冈多拉上接吻，然后穿过一道门，跑进夜色里转了一圈，结果又喝了杯咖啡。最后，如愿下到一楼。
她的手气好极了，庄家从黑人换到亚裔换到印地安人换到俄国人最后换到一个精瘦的白种女人。而她原本打算把汽车卖了，坐飞机回去的。她去兑换了筹码，为自己留了一枚五十美分的硬币。
她出来时，天已经大亮。街上有一些拍照的游客。她在路边徘徊了一阵，取了份报纸，然后折回二楼喝咖啡。
他们下午在街上吃了份土耳其肉卷，从以那著名诗人命名的车站下到极深的站台，坐地铁回旅馆。前不久恐怖袭击爆炸过的痕迹已无处可寻。主人立刻领他们又下到地下，一处酒窖风格的餐厅。鱼子酱和鹅肝，以及英国产的斯米尔诺夫。非常暖和。大家愉快地谈论着街上的寒风、米哈尔科夫、纳博科夫、契可夫——契可夫说得对，有人回应另一个人引用契可夫的话。下午很快就过去了。
入夜，主人的生日宴会。他们转移到另一个餐馆，更多的斯米尔诺夫，更多的客人。主人为他们一一介绍，其中一位优雅和蔼的妇女，她父亲的塑像就在街对面，那举世瞩目的广场的一侧。
你好。她起身从黑面包和酸黄瓜上伸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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