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小说)

孙甘露

    她坐在剧场中间右侧靠走廊的座位,边上的加座上是一个衣着整洁、高大英俊的年轻人。他很早就进了剧场,逡巡了一番,找到自己的座位,羞涩地在近处观察了一小会儿,便走开了。直到场灯暗了下来,他才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此后,一直没有发出过任何声响,就像是一件干净的外套放在了翻开的座位上,还带着一股女用香水的味道。
    这大概是在世最好的男高音,或者是最好的之一。他的高音已经有点困难,不用麦克风,对剧场的控制也略有逊色。虽然不是处于巅峰时期,但是那韵味依然使她陶醉,比她听过的其他几位更令她心仪。虽然最使她动情的也是那号角般的高音c,但是观众席里弥漫着的那股未满足的对高音的失望使她转而对这个走下坡路的男高音充满了无限的怜惜。毕竟他微暗的音色就像衣领上褪色的标签,基本上是无法察觉的。
    幕间休息时,加座的那个年轻人如释重负的走开了,他没有再回来。整个下半场,她听见的都是某处翻动座椅的声音、某个被揭开的塑料袋的声音、某处间歇性咳嗽的声音,最后,她听见有人掏出纸来大声地擤了一把鼻涕。
    
    她整个下午都在旅馆的双人床上研究地图,进了房间连行李都没有打开。白色的被褥有一股好闻的干净味道,落日的余晖慢慢照进来,令此刻显得更加安静。
    她在地图上找到旅馆所在的那条街道,用红色的记号笔圈了出来。顺着这条小街向右走不远,就进入了横贯城区的商业街,一家咖啡馆、一家小杂货店,然后又是一家咖啡馆,以及一家服装店和一家饰品店。街对面的商店也大致如此。稍远处,跨过一座水泥桥,街道向四面散开去,一条拐向河湾,一条拐向一处墓地,另外几条则在一个公园前岔开,伸向树林深处。越过几个街区,有一个大型广场,以及连带着的环形道路。那些回廊下的椅子、在喷泉旁觅食的鸽子,举着数码相机的游客。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和事前约好的旅伴一起再去逛一次?当另一个人已经不在了的时候。
    
    她在六层的购物中心里上上下下溜达了一个下午,她没戴手表,手机的电池也用完了。她不想知道现在几点了。她在二楼洗了头,在四楼喝了咖啡,在六楼看了场电影,再回到一楼买了几罐护肤品,最后下到地下一层,把超市的食品货架梳理了一遍。她对自己说,增肥吧!
    她为自己买了面包、蛋糕、奶酪、人造黄油、巧克力、饼干、咖啡豆、葡萄酒、红茶、蜂蜜、牛奶、酸奶以及乳酸饮料。
    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在一旁注意了她好一会儿,这时候走上前来,善意的表示帮她提着购物篮。
    她跟在小伙子身后,慢吞吞地朝收银台走去。小伙子身体绷得挺直,步履轻快,很快就走到了排队结账的人群中,她在最后一排货架前拐弯溜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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