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混 合 》
孙甘露
“你好吗？”
“就这样啊。”
他第一次这样问，但是她的回答还是老样子。认命，无可奈何、安之若素。
七年以后，那个电话中的人终于出现在面前——在她认识他之前所在的地方。这个他未曾到过的、纸上的、电影中的城市，和他的预感没有什么出入，只是更脏。
“前一天晚上就开始下很大的雨。”上午旅行车穿过隧道时，司机说：“天气预报说这雨傍晚就停。”
实际上他们傍晚出门时，雨下得更急。她在他身前半步抱紧自己，他在她的身侧举着伞。两人的肩上都是雨水。
他们围着街角来回过马路，进第一家商店时，她看着他挂满雨珠的外套笑了笑。她买了一只多向插座，带安全护套的那种。他们回到街上。“你把雨带来了。”她开玩笑说。
他们在第二家商店买酒，在上百种葡萄酒中选了三种。在第三家商店买了鲜花。她到店内付款，这时雨基本上停了，他收起伞，在街边掏出烟来抽。她推开店门时看看天：“哦，你来了雨就停了。”
她想说什么？
他坐在楼梯上看着她们俩进出洗手间，在他身边上下楼梯，画脸、换衣服。他开玩笑说：“我要是有了钱，就把你们都娶回家，生孩子。”她们中的一个说：“娶一个就可以了。”说完三个人中有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隔壁人家的笑声更响，一阵一阵的。“他们好像每天都在聚会。”那个没笑的微笑着说。
他拉开玻璃门到阳台上去抽烟，看着六、七幢大楼间的一小片天空，底下微型庭院中的树干，一个喂狗的女人。他把绕在栏杆上的串珠灯插座上的水擦干，把它晾在风里。
这季节，东部黑的很早。三个人穿上大衣，去十一街的VENIERO`S排队买起司蛋糕。然后，在街上轮流提着，好让腾出手的那一个拍照。
好像全世界都派了人到这里来凑热闹，人们挤成一团嘻嘻哈哈地在大圣诞树前留影，荷枪实弹的军人在一旁值勤，警车的频闪灯加入进来似乎也很和蔼。
他不像她们那么矜持，在照片上笑歪了嘴，跟在她身后，好像在用上海话问：去不啦？去不啦？活像街头的搭讪者。
回家前，他们又拐到CAFFE REGGIO喝一杯咖啡，仿佛谁都不想睡。店里的布置就像明信片上一样。陈旧、格局不变，没有一张桌子是一样的。他们在正中间的椅子上拍照，五十年以后发表。他开玩笑说。头上的油画黑呼呼的，一群人挤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
咖啡来了。圣诞快乐！大家说。
就像诺拉•琼斯在唱纽约，或者《远走高飞》中的一曲《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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