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逐日
刘苇
圣爱克苏佩里的《要塞》就像一份长长的遗嘱，将他一生的智慧全都凝聚在其中，同时也包括他庞大的野心和计划。在这部书中，他假托一位沙漠王子记录下酋长父亲的谈话，表面上是父亲教导儿子如何治理国家和处世待人的原则；实际上，圣爱克苏佩里的真正用意，是要通过这样一位酋长来透露人生的真义。仿佛这是一个失落多年的秘密，某一天被沙漠酋长偶然发现，并将它作为一份遗产私密地传授给自己的儿子。于是，在这样一部书中，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位神灵似的人物，他在告谕人类，如何生活才有价值，以及如何去赢得一切。但在我看来，这本书更像是一本通俗化了的百科全书，它将一切关于人的训诫包容其中，试图一劳永逸地解决人类所有的问题，而因其庞杂的内容使此书显得包罗万象。
《要塞》似乎是在告诉人们，人生是一片汪洋大海，你不但要学会游泳，而且，最好还要在漫无边际的水域中建立起一个属于自己的堡垒，一座岛屿。书中，它不仅提示上述原则的重要性，还从许多细节和方法上提示了如何去营造这一切。其实，圣爱克苏佩里的“要塞”是以物质的方式暗喻着精神层面的完美状态。因此，这本书兼具了它的实用性和精神性。它以一种人们易于接受的方式将神灵的启示转述给人类。
这是一部不自觉地在模仿神的语调说话的书，是一部试图终结人类所有疑问的书，是一部期望人类在某一天能够重返伊甸乐园的救赎之书。它仿佛是对《圣经后典》此类书籍的一种补充、扩展和延伸。
显然，圣埃克苏佩里在《要塞》里关涉到生命的主旨。他借一位国王之口说出了圣者的言词。时间和空间的交汇，在任何时代中都会产生一种社会的变异，“要塞”就是尘世的血清。沙漠中的要塞，在书中不是物理上的象征，而是荒芜世界里的一块灵魂圣地。它是世间价值的一种委婉陈述，是对乌托邦的一种模糊拟仿。
《要塞》作为圣埃克苏佩里的“临终梦呓”，可以说是他“用生命去交换比生命更长久的东西。”当他以人的身躯企图去闪耀神的光芒时，他就被自己所点燃。《要塞》成为圣爱克苏佩里的遗作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是一部永不可能完成的著作，人不可以代替神在言说，这会显得过分侮慢和不敬，从某种意义上说，上天也不会助长他的这一弘愿的完成。所以，当他驾驶飞机神秘地消失在天空后（他的死亡一直是一个谜），留下的这部著作的手稿非常庞杂和凌乱。
然而，仅就中文译本来说——译者马振骋在原作巨大的篇幅里挑选出富有意味的章节，并加上了诗意的小标题，令每一章节的主题一目了然——还是很有价值的，它至少要比曾经流行的“奶酪”要丰富、深刻和耐人寻味得多。在《要塞》的细枝末节里隐藏着一些幽微的思想，它以特定“戏法”将人生奥义隐遁在众多的寓言中，呈现出一种半关闭与半敞开的奇特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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