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而明亮的寒冷
——克莱尔·琪根的小说《南极》
刘苇
克莱尔•琪根(Claire Keegan)是当代爱尔兰极其聪慧的、已无可争议地被确认为世界第一流的女作家。她的短篇小说被誉为当代英语文学中的杰作,曾多次获得西方各种奖项。
她宛如小说乐队阵型中的长笛演奏者,衣袂飘飘,长裙曳地,在清丽哀怜的旋律中倾诉着清澈的忧伤、明亮的凄楚和寒如冰雪的落寞与孤寂。她努力在冷峻而又温婉文字中表现出女性凄苦和令人垂怜的处境,赋予了作品冰凉和哀伤的特征;就像是萧瑟秋风中的落叶——既是月光下写在大地上的诗句,也是天使发出的无声的哀叹。在这本名为《南极》的短篇小说集中,她让我们领略了精彩与丰富、和敏感多思的才情,仿佛每一篇小说就是为我们呈现而出的一次奇迹。
在这篇与书名相同的小说中她告诉我们如下的故事:
一位婚姻美满的女子,一如向往美妙假日旅行那样期望着一次艳遇。这是心灵渴望挣脱羁绊的尝试。这种渴念,犹如未经兑现的埋藏许久的一个幼时的许诺;犹如一首古老的歌曲时时在记忆中流淌;犹如一艘冒着蒸汽的在她心中拉响了汽笛的待离港的轮船,鼓舞着她冒险一试。
圣诞前夕,她以进城采购圣诞物品为名离开了丈夫和孩子。到城后,她将采购好的物品放在旅馆的房间内,然后梳洗打扮,穿戴漂亮的服饰去酒吧“探险”。她在那里搭识了一位蓝领工人——与自己的丈夫品位相异的男人令她跃跃欲试。在酒精的催化下,她跟随他回家——一座搭建在顶楼的简陋小屋。仿佛这是她冒险计划外所获得的额外刺激;再加上激情的造爱;这一切让她感到意外和心满意足。
第二天早上她悄悄离开那个还在熟睡中的男人。她意识到游戏该结束了。她回到旅馆洗澡换衣服,抹掉昨晚狂欢的痕迹。该是回到丈夫和孩子身边的时候了。她退掉房间。打电话回家告知预定到家的时间。似乎一切都完美无暇。在旅馆大堂,那位男人找上她,邀请她共进午餐。她看了一下表,还有时间。酒。甜言蜜语。愉快的昨夜。记忆还留有芬芳。游戏仍在继续。他们再次来到小屋。她赤身裸体躺在床上,手被拷在铜床杆上,她以为这是一种新的游戏。尽兴后的男人没有要将手铐解开的意图。他将她留在昏暗的屋中独自出门上班去了。她挣扎,抖落了身上的棉被。她发现窗户上有一块玻璃碎了。风,越来越大,冷空气吹拂进房间每一个角落。外面下起了雪,寒冷正蔓延至她的全身。没有人会知道她在哪儿。昏沉中她仿佛感到自己正进入冰天雪地、没有人烟的南极。那种白色而明亮的寒冷。
克莱儿•琪根在《南极》中,营造了一种让人寒彻心肺的感觉。孤独、冷漠与僵滞被这世界封冻。唯一真切跳动的是一颗驿动的心,却迷失在歧路上,被委弃于冷风中,连呼喊声也被寒风淹没。无名的女主人公对幻象的寻求正是出于厌倦了生活中的一陈不变,她需要一点微小的刺激来平衡日常的单调,却不料滑入了永恒的冰冷之中。但是,她自愿放逐的冲动,正好说明了对家园依恋的衰变。拯救与背弃,同时呈现在唯一的动机里。作者的深刻,有如用冰铸成一把利剑直刺人心。在她细致而精微的刻画中,以精确的视点透射人心黑暗的角落;以平静的线条勾划冷寂的时代。脆弱的社会关系、不可预期的家庭背叛、难以琢磨的人心、越池一步就是掉落陷阱的危机状态,泄露了她的悲悯和反讽。这世界有如苍茫浮云,没有可扶靠的凭栏。纵情一跃与不慎滑落都会陷落同一结局。作者在用一面打碎的镜子来映照世界和人心,同时也用这镜子的碎片切割流动血液的脉管。
《南极》(Antarctica)(爱尔兰)克莱尔•琪根(Claire Keegan)著,台湾新雨出版社翻译出版
(本文刊登在《大都市•男士版》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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