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羽听经
刘苇
“读书用以学习沉默之道”。
在一本名为《阅读史》的著作中，它告诉我们这句话出自古代一位不知名的彩绘玻璃艺术家之口。而这句话一经说出，无疑成了一则著名的格言。
在这本《阅读史》中，有关这类富有智慧的阅读箴言，比比皆是；同样，关于阅读的种种故事，关于西方那些珍贵的典籍或鲜为人知的著作的故事以及各种作者的奇闻轶事也是比比皆是。这是一本如此奇妙的书，他的每一行都让人充满惊奇，你无法猜透它的下一页会写什么，会告诉你一个怎样的故事。它与任何称之为“史”的书不同：庞杂、异趣、随心、充满创意。这是一本由种种逸事、传说、经典或散佚书卷援引、聪明和妙趣横生的叙述构成的一篇篇奇文的书。而作者的笔法更是犹如对古代抄本、史籍的戏仿和现代随笔的知性交织而成，具有闻所未闻的乐趣和知识。
阅读，是与沉默紧密相连的。这一点对现代人来说早已不是秘密。而在古代西方则是一件奇事。据《阅读史》记载，公元四世纪的圣奥古斯丁时代，对于“用眼睛扫描书页，舌头静止不动”的阅读方式被视作不寻常之举。他们那时的正常阅读方式是朗读。直到几世纪之后，他们才渐渐领悟到默读的好处。作者引述六世纪叙利亚的圣以撒的话说：“练习默读时，所读的作品与祈祷文的韵行居然让我充满了欢欣……我陷入一种感官与思想集中的状态。然后，随着沉默的延长，记忆的骚动也在我心中平静下来，一波波喜悦出乎意料地突然自内心涌现，欢喜我心。”初次的默读就让圣以撒体验到一种奇异的欢欣。我们知道，默读的好处是让思想不被自己的声音所阻断，可以一边沉浸在书中，一边辨析书中的内容，在内心深处与作者交锋或沟通。
而上述的格言还道出了另一个至关重要的秘密——沉默之道。静思默想，这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重要的生命状态。它是在内心中对事物进行判断、反刍、归纳、诘问、整理的过程。言语的聒噪是轻浮，沉默则贵如黄金。人处在沉默之中，是将现时隔绝，灵魂的房间有如被拉上了窗帘、点亮了灯、弃绝了现实和言语的喧嚣。沉默是将眼睛和时间的屏障打开，使思想流通、窥视事物的真相、与永恒沟通的一种途径。用克尔凯郭尔的话来说，缄默是智慧的起始，它包含着寂静与神圣的伟大品性（克尔凯郭尔《三次演说》）。而“默”用佛家的话来解是“息羽听经”。鸟不倦地四处飞翔，“在天空和太阳之间穿行，飞过那无穷的漫漫荒野”（唐朝《飞翔鸟》），找不到一块可以栖息的地方，当它飞到释迦牟尼的莲花座旁时，终于安静祥和地停了下来。圣人的话语总是通过静默来传达的。而人类也只有通过静默才能聆听到神圣之言。默，是让神明驻足灵魂的惟一之途。
阅读，是用以学习的；阅读，更重要的是用以学习沉默之道的。《阅读史》充满了奇思妙想，我相信，当你阅读它的时候也会产生翩翩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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