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平水深
——玛格利特•阿特伍德的《猫眼》
刘苇
生命的历程不管绚丽多姿还是平静如水都不能由自己去事先规划。每个人都企盼生活幸福，而幸福恰恰就是包涵在每一个日常生活的细节之中。当然，这要历经曲折归于平淡之后才能领悟到的一个真理。
加拿大著名女作家玛格利特•阿特伍德 (Margaret Atwood) 在《猫眼》小说中就是以这样一种口吻叙述了一个似乎每个人都会经历的童年、少年、青年时期的生活故事，用看似平常却深含波澜壮阔的韵律之笔，将惊雷之声埋藏在日常柔美的逝水之中，点点波浪连绵起伏，却汇聚起壮美无垠的大海。
主人公伊莱恩•瑞斯利是一位年届四十但算不上很成功的女画家，她只身来到家乡多伦多举办作品回顾展。漂泊多年之后的故地重游，不由使她心潮波动，回忆泉涌。往事历历在目，人物命运多变，令她扼腕叹息。喜爱星空的哥哥在参加一次物理学研讨会途中，被恐怖分子从飞机的机舱中推下，飘逝在星夜里。少年同学科迪莉娅怪诞、阴鸷的性格最终导致她走入疯人院，但仍然像幽灵一样缠绕在主人公的生活左右。伊莱恩自己从初恋起就坠入三角私情中并沉迷不起，而后又经历数次情感危机才体会到平淡是真……
这本书就像一幅世俗画，以油画棒那样浓重的笔触描绘日常生活；也像心路历程的写照，记录了主人公在心海世界航行的轨迹。每一个章节交织穿插着现实的遭遇和儿时的回忆，一些人生琐事被作者生花妙笔刻画得熠熠生辉。生命旅程镌刻在水晶似清澈的文本中，人生往事凝固于诗歌般隽永的叙事里；宛如琥珀将刹那的感叹留驻于永恒的凝思。“猫眼”是主人公儿时玩耍的一个被特别珍爱的玻璃弹子，成年后被年事已高的母亲在整理杂物时不经意地从小皮夹子中掉落，霎时，它就像接通了时空隧道，打开了通往过去的大门，往事纷至沓来，欲罢不能。就如同作者在书的扉页上意味深长地援引斯蒂温•W•霍金《时间简史》中的话——“我们所记得的为什么是过去，而不是未来？”——那样令人感慨万千。
《猫眼》是通过玻璃球弹子象征着对往事的窥视，宛如女巫转动着水晶球观察人生梦幻的格局，但它并不对未来作出预言，而是将过去一一呈现。书中叙述的语调犹如从隔着的另一时空中传来的回声那样遥远而怅然，它是现代版的《追忆似水年华》，虽不具有普鲁斯特的回旋与悠长，但有着令人惊讶的精致和绚烂。
最让人唏嘘不已的是，作者将沧桑深埋在平常的细节中，将世故蕴藏于普通的文字里，波澜不惊，含而不露。当你无意中被某个字眼击中，那累积在你胸中的情绪便汹涌奔腾起来，难以阻挡。这是高妙的智慧洞见、达观的人生态度和精湛的艺术手法的结晶，就如同西方谚语所说的：水深处才会波平浪静；智慧时方显深沉静穆。
当作者叙述完整个故事带着释怀心情在书的最后“轻描淡写”地说道：
“此刻已是完全的黑夜。夜空澄澈，不见月亮，只是满天星斗；星星并非我们过去认为的那样永恒不朽，也并非就在我们认为的那个位置。假如星星是声音，那声音便是几百万年以前发生的某个事情的回响……这是古老的光，且所剩无多。但借它照耀，已经足矣。”
这是随时间而来的智慧。正如叶芝在一首诗中所唱的：“我在阳光下抖掉枝叶和花朵；/现在可以枯萎地进入真理。”
智者说，“过去可能存在和已经存在的/都指向一个始终存在的终点”（T•S爱略特）。生命的价值在于每一个看似平淡的瞬间，所有的幸福都会融入在过往的日子中。因为，你的人生惟独你能拥有。你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本文刊登在《大都市•男士版》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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