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的人生只为一只鼻子?

孙孟晋

    人生如意不如意,有各种理由。对于一个小人物,一个始终在小心翼翼做人与渴望出人头地之间摇摆的小人物,命运是他自己的地狱。除了拍案叫绝以外,这部堪称杰作的波兰早逝的大师的《倒霉》,留给我们回味的地方实在太多。

    如果不是在1961年因车祸而死,安德烈·蒙克的地位也许在另一个安德烈——安德烈·瓦依达之上。他们同属于50年代末的“波兰学派”,后者那部以荒谬的角度描写当代现实世界的电影《灰烬与钻石》和这部《倒霉》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从艺术角度来看,《倒霉》要更成熟。

蒙克的电影《倒霉》    残酷世界往往牺牲的是在边缘的人,两股力量都不把他当朋友或者敌人。男主人公就是这样一个其实一点历史与政治意识都没有的小市民,他从小就因为过于懵懂而备受同学欺负。有一组关于二战前华沙骚乱的象征性的镜头,他在游行队伍的结合部,他后面的人群和他前面的人群是对立的两派,为了解决内心的恐惧感,他不得不喊两种口号。

    蒙克的抑郁与讽刺的夸张,一定影响过后来的东欧导演库斯图里卡。尤其对战争的记忆,两人都有在一片农田里,抓住无辜者与被遗弃者的表情。库斯图里卡更像是在废墟上的野夫,波西米亚式的狂欢与肆意被引用到最残酷的背景上。但前辈蒙克不同,他就在废墟上而直接面对无形的壁垒。那是比恐惧更隐隐作痛的荒谬感,是欲争又争不到的失意,是无意“出卖”了自己而又被逮住的可怜……这其实就是无助,这个鼻子长得像犹太人的倒霉鬼一直在迎风而动,他只有一个意识,如果他不行动就会无法生存。但他躲过了纳粹的魔爪,却逃不出命运的魔爪。

    也许,人在阴差阳错中得到可笑的结局,只是艺术的描写。但蒙克让人相信:一个小人物在某种特定的历史下,他是没法和无形的力量抗争的。即使他后来在某个机构里也干点蝇营狗苟的见不得人的事,他也被清除出了单位。因为他的过分殷勤与忠实并不能换取上级的信任,反而被视为是阴谋者。

    除了怪罪那只真的嗅觉不怎么好的鼻子以外,他彻底绝望了。影片最后,这个永远活在别人的虚影里的小市民请求监狱长把他留下来,但在一个俯拍镜头中,他走出监狱的大门。我情愿相信,这是蒙克藏在讽刺、风趣背后的人文关怀的暗示。因为蒙克非常残忍地把一个本来只是“被动”小市民的角色,转换成“主动”小市民的角色。也就是彻彻底底的自觉的小市民。

    我们很容易陷入悲悯这样的主题,而对赤裸裸的现实背景产生幻想。蒙克越是将主人公推向扭曲的深渊,我们越是能够反省这个人就是一只虫子,他仓皇地爬行,但有权者随手就可以捏死他。影片里没有感激的字样,就是两性之爱也是在误会中稍纵而逝的。一个反映错了部位的家伙,一个踏错了时代节奏的可怜虫,但没有人因为生存竞争而对他负责。

    最为讽刺的是,在战争中他因为羡慕而穿上了一套军官服,结果被德军关进军官俘虏营,他以为可以蒙混过关,但被同伴怀疑为德军间谍……所有这一切让我们触及了一点非常寥廓的背景,我们为什么不把那只鼻子当作一种憨厚而无能的人生态度呢?或者把它想象成茫茫世界里的一颗灰尘?

    蒙克在影像上也是非常有成就的,他的慢拍快放的某些效果是有声片时代的卓别麟,当然他更想把灰色与荒诞当作影射的工具。在一次又一次的挖苦与幽默中,我们似乎失去了笑的天性。

    那只鼻子如果像动物的一样长的话,他就能嗅出人生的方向。

版权所有 游吟时代 保留全部权利 © 2003-2013 Youyi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