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有过很漂亮的抵抗
——Robin Williamson《The Seed-at-Zero》
孙孟晋
庄子说:鱼不可脱于渊。
学术界有人将“渊”错译成“深渊”。不谈学术,想说的是,在深处的人可以活得很好。
“零度种子”,多么坚硬的埋藏。有人把迪伦·托马斯这首名诗唱了出来,是每个词的间隔空了两行的那种感觉,但还是把56行诗全部唱完了。我本来以为罗宾·威廉姆荪——这个英国老牌民谣歌手会乘风而去,在空中拨吉他的弦。
你看见过躯干被掏空的树吗?只有泥土下的深根,和几片在微风里喊出声的叶子。两头还在的生命,罗宾·威廉姆荪的歌唱就是这样。很多人会去形容一个老去的人的嗓音,我想看看他的脚丫,如何在凹陷的泥地里像两只带帆的船。
双腿是帆,也是泪。
两行泪顺着躯干往下流淌,想象着他行走的时候,泪水是坚强的。
每当吉他声唰唰地加快时,总是觉得命运带着快乐来了。有什么来的时候,就又疏远了什么。在罗宾·威廉姆荪民谣的微风里,你只是一块碎布,很容易,阳光从缝隙里插进它的泪水。每一次绝望,就是将碎布平铺在地上。
我们都躲得很深,不,是我们应该躲得很深。人是没有历史的,人的零度种子在母亲的身体里。
罗宾·威廉姆荪不表露深情,他60多了,不知道他为什么也喜欢迪伦·托马斯,和那个曾经像一块滚石的迪伦一样。罗宾·威廉姆荪在生命的另一头里,像几块干巴巴的泥土,每一面都在撕开口子而微笑。深夜的泥土里是有动静的,我听到了父亲在里面叫喊,他60多岁的时候,还手把手教孩子学画。我的父亲在泥地里撕开口子,但不在笑。
当我们都像风一样而去的时候,父亲在泥地里躺着。
那个悲悯的人,读着迪伦·托马斯的诗。他把“神圣春天”读了一遍,又唱了一遍。读的时候,青春真的是抚慰躯体的寂寞,而唱的时候,季节在擦干脚丫而旋转。那是罗宾·威廉姆荪的脚丫,尺寸和诵读的句子一样长,请允许我这样说,罗宾·威廉姆荪,我们的一生不在马背上度过。
我要告诉父亲,我还活着,我认识的人也如风,穿过我的躯干而去。而我终将和父亲钉在一块石碑上。零度种子,是我们躺着的句子。我们永不寂寞。我喜欢罗宾·威廉姆荪弹竖琴时,宛如天空在吹走黑影的温柔,一个搀扶老伴的神情都有了口子的人,依然那样干净。他的轻吟里坐着一根梳理着光影的蜡烛,他在即将到来的黑暗中一跃而过,然后是下一首歌。
吉他挂在树上,几个音符滑落下来,是一首唱到一半的曲子。
在深处的人排成一排,父亲、罗宾·威廉姆荪、我……我们的头颅都像树根,紧紧地扎着倾斜的古老时分。为什么我们不能说曲子的长度在不断延长,像金字塔里掉出一把金钥匙,文明和时光互相开启。
我想给罗宾·威廉姆荪一个不短不长的句子,他专门给迪伦·托马斯写了一首曲子,放在末尾;他翻唱了威尔斯的民歌,在传统藏着的深处。
庄子在那么久远,说了一句其实是问候人的话。
互相问好吧,朋友。
Robin Williamson《The Seed-at-Z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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