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有缺陷的:《破碎之花》
孙孟晋
给贾木许三个限定词,再无穷变化,也不会少了以下几条:异乡人的漂泊状态的冷静刻划者;汤姆·威茨与当代嬉皮的忠实朋友;落魄者的灰色调的分析家……然而,这个受好评无数的美国独立电影的代表人物,在2005年炮制了一部偏向于主流风格的反映中年人困惑的影片。
《破碎之花》,名字依然很低调,和贾木许向来的作风不谋而合,一条时间长河被切开了某一段的感觉,他电影缓缓的流动感,是很音乐性的,所以,当他经常把音乐家颓废的一面表现出来时,你不会觉得寒气上奔,而是粗糙质感中的温暖。忧郁和茫然,在贾木许的辞典里,是行驰的列车,是窗子外的月亮,是如废墟般的城区。他一般不阐述表情的含义,他就给你看表情,给你看其实并不只是被遗弃一族的表情。
在《破碎之花》里,看到贾木许变了一下表情,本质上是变了色彩。
记得第一次看到他人名的译名,觉得是那种很中国化的素,尽管他读书的地方曾经在法国。后来发现他的电影真的很素,那种把天堂描述成有苦味的素。素,在影像上也可理解为克制的美。且看《奇异的乐园》,意外的“发财”从天而降,但三个年轻人却没有夸张的喜悦,而是宛如有一片乌云吹散了什么。人生的滋味被轻轻地揭开,但不再描述下去。其实,贾木许对细节的把握非常精到,他的很多片子如果没有那些细节,就会失去低缓流动的光泽。说得更透彻一点,他的影片的结构分割是他的特点,《神秘列车》里的三段式,《奇异的乐园》里的一个镜头与一个镜头之间的分隔,还有《咖啡与香烟》里同一个话题的无限往复……当然,他不只是在暗示:人的一切是相同的。
我欣赏贾木许和电影角色保持的角度,他基本上能潜入某种深处。《破碎之花》里的尴尬与失落,可能是那个成功中年男人无法摆脱的问题。记得贾木许很少涉及中产阶级生活的,他的冷幽默在《破碎之花》中也更像是在咖啡里加了苦味,你笑不起来。一个名叫堂的计算机商人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他被告之19年前他让一个女人怀孕了,而他的这个儿子正在外出找他。于是,他找上门去,想发现那一年认识的四个情人里,是哪个怀上了他的儿子。四个不同景况、不同变化、不同态度的女人:有热情相迎而奔放不羁的,有冷漠而生活在婚后轨迹里的,有理性得令人相信日子只是一道算术题的,更有恶语相加而人生很失败的。
影片最后,一辈子没结过婚的堂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那种失落感还是贾木许式的离魂,人生不知所求,却又特别难受。《破碎之花》依然是他以往的风格——不太痛的痛楚,人生的行程在某个拐角处迷失了。男演员是迷失专家——比尔·默里,那张脸没有太感性的色彩,却能让时光凝固。
喜欢汤姆·威茨的无数条理由中有一条,他那张脸是能让一辆破车上去行驶的,或者能让烈酒一滴滴地流到皮肤里面去的。知道贾木许有看汤姆·威茨“落魄”的癖好,汤姆曾经出现在《法外之徒》里,也曾经出现在《咖啡与香烟》里。因为我(们)喜欢汤姆·威茨醉汉一样的嗓子,喜欢人到中年的浑浑噩噩是倒悬着的月亮,天空里是醉鬼的光,打磨着醉去的时间。贾木许的另一个电影词汇是——异客,几乎所有的片子都宛如在异乡。我不是最喜欢《死人》,因为那种死亡的气息略有矫饰的痕迹。我首推《奇异的乐园》,实在是《奇异的乐园》太迷人了,有些地方比文德斯的公路电影更公路。
酷酷的贾木许也中年了,他以往的粗陋背景里的废墟感,渐渐在汤姆·威茨的声音掉进酒杯时后撤了。汤姆·威茨没有出现在《破碎之花》里,但《破碎之花》还是一部不错的当代电影。日后的贾木许会驻留在中产阶级的客厅里吗?不像现在只是追着中产阶级的身影在公路上徘徊?那么,汤姆·威茨一定会在坟墓里歌唱。
不用去测量中年人的罪恶感更深,还是迷惘更深,《破碎之花》碎得不多,酒瓶也没打碎,只是人生有着刻痕了。但无法修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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