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铁轨是深褐色的:《乔治·华盛顿》
孙孟晋
一个把灵感冻成两截的冬夜,我居然看了两遍《乔治·华盛顿》。别以为这部独立电影在讲美国老古董总统,而是屁股上坐着阳光的几个黑人小孩的故事。他们没有明天吗?这样的问题,在这部以舒缓笔触引人入深的电影的前五分钟就有了交代。
记得是一口气读完《喧哗与骚动》中的“意识流”,后来才发现福克纳的南方庄园系列的一条经脉,如果你读到——“迪尔西,他们艰辛地活着”而觉释然,那么就把那条经脉里的黑人的命运砸得粉碎,来看一段长度为80分钟的那代黑人的后辈的后辈的生活。
已经读不出福克纳小说中的活的感觉了,但在25岁拍出《乔治·华盛顿》的年轻导演大卫·戈登·格林那里,美国南部小镇潮湿、阴郁而骚动回旋的感觉依然存在。无从知道那条铁轨通向哪里,时间的静止感和导演风格上的沉静仿佛在左右着什么,人类情感的张力是在柔软之处显示它的微妙的,抱着没有结果的心思去观察,能体会出泥地下的细流述说着某种分离与崩溃的感觉。
四五个黑人孩子——导演一直用褐色与黄色之间的暖色调来处理这群人的一种心理变迁。格林对这种色调的敏感令处在那种生活以外的人有点感动,会联想这个没有寒冬的地方,是不是人很容易厌倦白天的漫长,既然清苦而无聊的日子都是早一步跨入那条铁轨。孩子们的生活在那展开着妄想、遥望,以及在交往中的脆弱情怀。
一心想做英雄的乔治在大热天也要带着头套,他的头盖骨没有长好;喜欢带着面具吟诗的巴迪每晚都要给母亲唱歌听,她母亲的睡眠是个问题;偷东西成性的桑亚是个恶作剧的女孩;12岁的辛西娅仿佛懂得爱情是成长中的牺牲品,她祝乔治活到一百岁,成为乔治·华盛顿那样的总统……
《乔治·华盛顿》用一种在镜头外暗自流泪的抒情,把握着细腻而悠长的风格。看得出是浸泡在低调摇滚里的艺术青年,在影像的调色板上放置了音箱,互补的音画暗示着情绪的流动。命运如果是一列火车,那么影片里的火车一直在修理,反复出现的铁轨应该是躺在命运之下的某个答案。导演的克制使影片有着支离破碎的美感,你把它想象成散文化,便是一种中肯的评价。因为里面的突发事件被描述得像晚霞的边框,柔和得使人发现在感动中歌唱是一种本能。
巴迪在小伙伴的无意中被推倒,然后死去。导演接下来的工作是把故事的毛糙部分磨光,死亡成了温暖的赎罪:乔治勇敢地救了一个更小的小孩,桑亚和弗农偷了一辆车而翻下了山坡。他们都想在谎言中逃跑——而世界离他们真的非常遥远。边远小镇的死寂感就像温暖的阳光,洒在地面上并没有阴影,但人一走动,身后的阴影非常孤独。
小镇故事,最后被缩小成刺眼的光线。出现了一个开放的答案,他们是走了?还是被埋葬了?
美国独立电影的极品,关键的问题是导演绕开了好莱坞式的传奇故事,也绕开了大导演的哲学与人文背景。没有寓言化的奇诡,没有悬吊在钟摆里的沉重。当然,也没有夸张的微笑。就好比一群人的命运被拆开了,在细述中缓缓地涌动着深藏着的生机。
《乔治·华盛顿》是用电影胶片拍的,它还原到一般独立导演做不到的真实。另一个独立导演考里纳则选择了手提摄像,《金毛正传》就是一部很眩目的后现代摇滚化电影,而《乔治·华盛顿》是另类民谣。但大卫·戈登·格林没有在镜头里吟唱的意思,他让电影比吟唱更悠长一些。他的这种悠长感让我在深夜找到他的另一部片子——《美眉》(Virgin),是讲述成人感情生活的独立电影,主人公也没有面对人生的心理准备。
大卫·戈登·格林的暖色调是他人生的姿态,南方小镇是这种姿态躺下来的地方。突然感觉到福克纳在地下的声音,他在吟读《喧哗与骚动》中间那段精彩的“意识流”。他吟读时的角度不偏不倚,和斜阳呈一个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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