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仇恨与痛悔包围的父爱:《美国佬》

孙孟晋

    我再也不把《麦田里的守望者》当作现代文学圣典,一个小顽童的反叛史解救不了人生的苦短和家庭的荆棘。

    每个家庭所积存的含量里几乎都有亲情与血缘,自私与奉献,忍受与羞辱,爱和两性沟通……以及在传宗接代中的苦行与甜头。法国作家吉斯贝尔2004年的小说《美国佬》描写了这样一对人:一个暴君般的父亲与一个无比仇恨他,甚至在其临终时都没有试图原谅他的儿子。他们俩人之间的拳脚相加与心中诅咒,被绝情的刀子一层层戳开,露出一方修补一方回避、但本质上是血浓于水的关系。

    吉斯贝尔将亲身经历融化到这部以第一人称为角度的“自我虚构”式的小说中,文字简洁而有张力,尤其有东拉西扯的小说天赋,即使在谈论文学与艺术观也是贴着生活的细节前行的。

    命运的力量决定了一切,父亲的性格是他亲历“诺曼底登陆”造成的,他曾经阻止老婆和儿女去电影院看《最长的一天》,他认为:“人们应该没有权利在电影中表现登陆的场面,那是对在战争中牺牲的所有的人的亵渎”。

    就是这场战争彻底改变了父亲的人生,他痛恨战后的美国,“在贪婪的这一基础上,人们从来就没有建造过任何好的东西,美国的错误在于把金钱变成了它的理想”。这个美国佬对法国妻子动辄打骂,并将人生的不如意发泄到儿女成群上,是孩子们“把他钉在了平庸的市民生活中”。

    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抱负很大的人,他能够随便做乔托这些艺术家的家庭演讲,并通晓7国文字。他的咒骂与狂揍和母亲的呻吟,是这个有五个孩子的家庭的早年噪音。尽管母亲通过西蒙娜·薇依,发现了救赎与忍受的必要,这是完全处于弱势的地位,以至于儿子产生要为她复仇的强烈欲望。但从小说形象的丰满度来说,母亲远远低于那个其实是和命运斗气的父亲。

    主人公“我”对于父亲的另一面故意视而不见:对牲畜的怜爱,对儿女的教育……他一直藏了一把小刀,准备随时复仇。后来,他意外发现母亲一直那样深地爱着父亲,而且每次家庭暴力都以父亲在床第上的温柔悄悄地达到和解。

    很多家庭都藏着这样一个秘密,父亲的过于严厉甚至是暴力,和从母亲那里获取的偏袒,形成一种情感与性格多重的对峙,很容易令人偏执而又脆弱。

    《美国佬》是好小说,一部分在于它是逐渐让人看到一个“在登陆那一天他就死了”,和在岁月的磨难中终于认命的,并且变得平静的父亲。小说用百分之九十的篇幅营造仇恨的气氛,但剩下的百分之十是父亲得到原谅得到同情甚至被死后呼喊的证据。证据与气氛之间,这本小说足够引人入胜。

    始终以为家庭的地位与主导,是随时更替与演变的,最后母亲以精神胜利者的态势,支配着一切。而父亲一次次地想和儿子缓和关系,但都没有成功。一个曾经令人面目可憎的不切实际的父亲和一个曾经逆来顺受的很实际的母亲,他们将战争延续到孩子的记忆里。但在背后互相依赖着。

    最后一章是对父爱的追悔,但为时已晚。“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父亲走到哪便带到哪的那丝苦笑,像是一种懊悔,或是一种抱怨。”

    父亲,是你决定了儿子的一切,不是母亲。即使将抱怨化成了拳头或者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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