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在瓦尔代
孙甘露
奥列格开车,周末一早我们就出了门。天气不错,比我们刚到莫斯科的那个阴冷天好多了。走莫斯科河畔——曾经叶利钦的坦克向政府大楼开炮的地方——绕了一小圈,去取前一天送去修补的备用轮胎。到彼得堡有六百多公里的路程,而且,俄罗斯没有高速公路。我们在一栋旧大楼的一个修车铺前等着。隐约觉着那大楼有点上海锦江迪生的意思。可不是,在上海原先那也是个修车的地方。立刻觉得跟俄罗斯好一顿亲热。奥列格的那辆值一千多美金的白色伏尔加挺能跑,结实。大家开玩笑说主要是俄国的钢材好。
出城的路上挤满了去度假的车辆,拉家带口的,莫斯科人好这口儿。那些车虽说又旧又有点脏。但是在阳光下依然闪闪发光。真的是遇上了好天气。大家慢慢地往城外挪,看起来谁都不着急。作为旅游者我们正好看着窗外发呆或者发感叹。什么都新鲜,包括公路边的麦当劳。在一阵小骚动发现了前方的柴可夫斯基故居之后,紧接着就是大红房子和大黄勾。正好我们停车去那里头放松一下。
渐渐地离莫斯科远了,公路上车辆稀少。奥列格开得很快,有一阵,一车人都不说话。近乎笔直的道路,两旁是大片茂密的白桦树林,仿佛因为阳光照射而闪动着枝叶。车就这么开着,一、二个小时,不见这白桦林有稀疏的时候。真是有点因植物而感动。这地方,够辽阔。
接近傍晚的时候,我们到了瓦尔代湖区。这里有奥列格花了四千美元买的乡间别墅,外带一个建在湖边的芬兰浴浴室。他总是在这儿,招待中国来的作家。在奥列格莫斯科的办公室墙上,有一幅瓦尔代的宣传画,郑体武教授为我们翻译,上面写着:上有天堂,下有瓦尔代。奥列格很为自己的乡间别墅而得意。他生长在彼得堡,现在莫斯科居住,每次往返两地,都要在途中的瓦尔代小住。斯大林、叶利钦、普京的别墅都在这个地区。他说。
放下行李,趁着天黑前的片刻,我们驱车去镇上采购这两天的食品。暮色中,除了那家小食品店的灯还亮着,小镇已经十分宁静。
深秋,在俄国乡间,望着远处的湖水,无所思虑。
等我们回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在晚餐之前,大伙排着队前去湖边的浴室洗芬兰浴。按俄国人的习惯,奥列格带着伏特加酒。因为中间要下到漆黑冰冷的湖水中去汆一下,所以得预备一口酒暖身子。
次日,我们去参观位于瓦尔代腹地的斯大林的别墅。只有我们这一行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到的晚了的缘故。室内部分没有向我们开放。我们在旅馆屋后的水上平台上闲坐。一个英俊的小伙子独自在湖边烧烤,食物的香味在湖面上淡淡地散去。这个斯大林无数次徘徊的地方,比别处更宁静。
我们在夜色里往回赶,蜿蜒的林间道路,唯有汽车驶过的沙沙声,它的广大的、太广大的寂静似乎是遗忘。
在伏特加、黑面包、酸黄瓜和小镇上买来的熏肠里,在奥列格漂亮的女邻居的歌声里,在留小胡子的手风琴手的摇摆里。大家似乎忘记了时间。很好的睡眠。
两天之后,奥列格的白色伏尔加重新发动起来,我们上路经诺夫格罗德向彼得堡驶去。天气依然很晴朗。在瓦尔代两翼的那两座名城,哦。那是另外一种故事。
回到上海。床头给我留的卡片是:你走了十五天,都没有电话,我现在知道我不在时你的感受。差不多十五年前,我描绘过我未曾到过的俄罗斯,这首诗发表于一九八七年的《青春》杂志。这首题为《俄国风景》的诗是这样写的:你选择了冬季和围巾/以及白色银色悠长无尽/你选择了湖水和晚钟/以及桦树枞树云霞染浸/你选择了浆果和沼泽/以及黑发金发飘飘洒洒/你选择了坡地和毛毯/以及少年老年情意绵绵/你选择了城墙和栅栏/以及风霜雨雪邻居之间/你选择了藤荫和游椅/以及抚摸亲吻冗长如眠/你选择了猎犬和雪橇/以及琴声歌声叹息如诉/你选择了图画和音乐/以及虚实相间真假不辨/你选择了信仰和游戏/以及困苦欣悦如梦一片
是的,想象可以抵达一切地方,只要你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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