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细微的那根线》

孙甘露

    人们的态度是摇摆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好的规划和坏的规划交替呈现,城市在痛苦和希冀中向前发展,旧建筑是人们的记忆,新建筑则摧毁着这记忆,为另一代人建立新的记忆。同时,也修改着人们关于这个城市的想象,重新界定人们的立场。新的城市景观、格局、乃至这变迁本身,使人们得以获得不同的思考方向。这个生长的、动态的城市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经验。

    最初,当巨大的变化来临之前,人们为那长久以来缺乏变化的沉闷的生活而感到窒息,那些标明了城市形象的建筑,因为它们产生的特殊年代和背景而离普通人的经验日益遥远,人们因精神上的困顿和物质生活的匮乏,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里,对之视而不见。许多建筑的含义被时代抽空,建筑本身被移作它用。随着那个动荡的时代的逐渐远去,这些建筑又重新回来,它们被修缮、加固,乃至涂脂抹粉,跟随着时代一起,力图重返它问世的那个年代。

    这也许就是问题的关键之一,这个新的年代的倾向,最初是由对过往时代的回溯来孕育着对未来的展望的。在这种无度的矫揉造作的回溯经历了极度的膨胀之后,它开始衰减。此时,未来的形象被人们憧憬着推到了前台,它甚至有着未来主义的面容,冲动、高亢以及携带着一点点虚无。

    小资产阶级的所谓柔情蜜意,与建筑工地的垃圾一起被清洗,一个在情感方面更为坚硬的时代渐渐临近,一种务实的、保守的中产阶级形象在精神领域逐渐爬升。建筑在欧风、拟古、现代等等风格间来回穿梭逡巡,在多样化的意念丛林里,一些猛兽般的建筑悍然而立,并且立即成为大地上的现实。

    那些曾经阴柔地存在着的,笼罩着老牌帝国主义余晖的建筑群落,更像是散落在各处的典雅、珍贵的文化的遗迹,点缀着通往新城市的崎岖道路。此时,人们已经不再在乎那艰难的旅程。未来就在眼前,答谢所付出的代价的酬劳已然呈现。人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那些保留下来的东西,更像是为了一个全球化的时代而保存的,前来凭吊的人群肤色杂陈,各种语言都在发出赞叹,仿佛这一切都是在为了筹建一个世界之都而做的准备。

    没有一扇门只是为了向内开启而被设计师简单地画上草图,也没有一扇窗户只是为了接纳更多的光线而被毫无节制的放大。比例、关系、结构,这是基本的原则总是会被格外的关注,美存在于最细微的那根线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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