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
孙甘露
事实上,关于让·艾什诺兹的小说,法国人已经说的够多的了,人们对他的赞美,即使在一个象我这样的中文读者看来,也是恰当的。这确实是一部值得仔细玩味的小说。
我不懂法文,我无法对余中先先生的译文发表看法,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如同我只在上海的一次讲座上远远地看见过这部书的出版者陈侗,他的光头,他在讲台上缓缓说话的样子, 他对法国文学的迷恋和热爱,使我信赖这部书。我们就是类似这样开始热爱文学的,独自阅读,再加上一点遐想,难道有谁是例外吗?
但是这部书显然是出自一部沉痛的电脑,(艾什诺兹使用电脑很有些年头了。)这部书的读者必须具备如下几点:一、有过混吃等死的经历。二、冷漠。三、空虚。四、在被情人抛弃时,为劈面而来的这样的话所击中:长大吧!
请不要误会,这不是一部在感情上弱智的纠缠不休的小说。如果有人因为什么事情还在祈求神灵,那么在让·艾什诺兹的世界里,上帝已经背过身去了。我们“生活在精神的郊区”,这让我想起了加缪,听命于“处于永恒的工地状态的激情”。(皮埃尔·勒巴帕)
我看见过许多有关午夜出版社的黑白照片,街景和人物。《我走了》这部小说,让我产生了这样的联想,这是给我们这个艳丽纷乱的时代留下的一张精确细致的黑白照片。
这部小说的结构很容易被移作他用,许多流行元素都被幸运地涉及了,但是由他的观察所构成的对我们司空见惯的事物的精妙描绘,使我们的态度和立场随着细节而转变。这是我看到的我们这个时代最为敏感的“行尸走肉”。这句话不是让·艾什诺兹的方式,他不加引号,“他什么也不断言,他甚至不断言他什么也不断言。”让·艾什诺兹的逻辑是这样的:“这是一个从来没有人来过的地域,(指北极)尽管有好几个国家都对它多少声称拥有主权:斯堪的纳维亚诸国,因为最早在这里进行勘察的人是从他们国家来的,俄罗斯,因为它离这里并不远,加拿大,因为它很近,美国,因为它是美国。”
保存在极地的古爱斯基摩人的艺术品,暗含着一丝微弱的冰雪般纯洁的光芒,而它的遥远和寒冷,以及对它的探险式的偷盗正是这个世界得以维系的古怪逻辑的一部分。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的有点混乱的生活,对在他的生活中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的冷漠态度,印证了他对一只电器插座的凝视与对一杯啤酒的茫然的连贯性。这话本来是应该反过来说的。
我读过一两本龚古尔兄弟的日记,但是说实话,我对《我走了》获得了该奖没有丝毫感想,它也不至于对我的阅读产生影响。顺便说一句,我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每年都要在诺贝尔奖颁发前后,象来月经似的烦躁和不安。我想这不至于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我已经对让·艾什诺兹表示了我的敬意,而且我喜欢海明威这样的得奖作家。这种说法离让·艾什诺兹式的冷嘲热讽似乎远了点儿,但是既然是在一篇谈论让·艾什诺兹的短文里,保持点距离还是必要的。
我本来想说,让·艾什诺兹在中国不可能获得米兰·昆德拉一般的热烈追捧,这么说的依据是,让·艾什诺兹的人物除了对电器插座之类的东西作即时的反应,对所谓宏大叙事缺乏深入地思考。这样的阅读风尚是很难从一个热衷于政治消息混合着流言蜚语的环境中产生转变的。我们呼吁若隐若现的对于未知事物的敏感,哪怕这样做会使人们看上去显得有一丝羞怯和腼腆。
我希望我错了,因为让·艾什诺兹是如此地令人赏心悦目,带有一丝隐隐的倦意,仁慈而又宁静,微笑着,指点着你观看这个几乎被你忽略了的当今世界,“终于抓住这个无法抓住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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