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拉斯普京

孙甘露

    夏天快到了,奥列格又来了。下午去作协见奥列格·巴维金,他陪同拉斯普京一行来访。

    一头金发的女诗人罗琴科娃,与六年前在圣彼得堡见到时别无二致,她问我是否还记得她。当然记得,她赠送的我无法看懂的俄文诗集还摆在我的书架上。批评家邦达连科发言时客套地说:《忆秦娥》很像安德烈·比托夫的《普希金之家》。这部俄国第一代后现代主义作家的作品,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是以地下出版的方式见读者的。邦达连科谓之“两种文学有平行发展的地方”,这话我勉强能够体会。

    俄作协主席加尼切夫面貌依旧,他授予草婴等四位俄文翻译家马克西姆·高尔基奖章和奖状;授予郑体武俄罗斯作协荣誉会员证书。“不用交会费。”他补充道。

    而拉斯普京是忧郁的,他的讲话完全可以他的著名的作品所涵盖:《活下去,并且要记住》、《为玛利亚告贷》、《告别马焦拉》、《活到老,爱到老》、《西伯利亚,西伯利亚》、《下葬》。

    见习译员十分疲劳,在他的断断续续的传译中,拉斯普京勾画了一个令他无比忧虑的时代。他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之外的其他国家已经不再翻译真正的俄罗斯文学作品,西方竭力在表现俄国的混乱,负面的形象,对这样的文学进行了大量的翻译。自苏联解体以后,传统的俄国文学不再被西方国家所需要。

    他认为,虽然俄国的文学也是多样性的,差异很大,但是传统的俄国文学被推向了边缘。人们缺乏对自己国家的信心,这带来另一个担忧,人们不知道这会持久吗?因为变数比成就多得多,没有谁喜欢落后、往复循环的斗争。

    他几乎是半低着脑袋讲述着,神情和我多年前在照片上看见的一样,是那种介乎托尔斯泰和陀斯妥也夫斯基之间的形象。他说,在此前的时代,作家经常讨论环保之类的话题,现在谈得很少了,人们对环境的破坏已经习以为常。他觉得,生活的危机感来自他们本身,国家经历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现在国家是在自我破坏。他不想猜测国家将被破坏至何样,他表示只是关心文学究竟会怎样。他说:“让上帝来决定俄国的未来吧。”

    拉斯普京沉痛的讲话,使我忽略了后面博罗金关于网络作家在俄罗斯失败的、没有市场的分析。

    会见结束,奥列格送了一张他在瓦尔代新别墅的照片,房子就盖在湖边的土坡上,窗户正对着寂静的湖面,离我们曾经住过的他那幢旧宅不远。

    临别前,大家礼节性地在院子里的普绪赫塑像前合影。我无心参加随后的晚宴,奇怪而急切地回到家里,找出拉斯普京的著作;这一晚,我重回“八十年代”,重逢那个满脑子幻想的我,再见那个对世界满怀敬意的消瘦的年轻人……

    写于2006年6月某日

    (原载《周末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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