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国和奥地利,一半低回,一半飞翔

孙孟晋

    旅行者有时候就像照相机,浮光掠影是他的生活。写旅行是艺术的人其实很装腔作势,只有偶然和随意是你最真实的。就像我回头问自己,你见到的海德堡是大学城吗?你见到的维也纳是音乐之都吗?好像都不是,我甚至记不得多瑙河是往哪个方向流的。

    一定要说旅行是艺术的话,那就是瞬间的艺术。印象,几乎是旅行者的一切。

在德国的新旧城之间徘徊

    在异乡,即使我心静如水地在某个咖啡馆坐上一下午,也无法感觉时光的静止感。时间还是飞驰如梭,因为人压根很贪婪,想什么都网在眼睛里,想什么都装在心里面。这一趟,脑门里一直回旋着里尔克的诗句——“夏日曾经很盛大。”那是他在巴黎写的,也惟有漂泊的人才有那样的感受。

    有人说:没有古建筑的城市,就如同没有回忆的人。

    在德国,一直有一种强烈的印象:它像一个从废墟中崛起的人。因为在欧洲文明这厚实的背景里,谁都好像不喜欢看新城。战火让人类成为变脸的魔术师,在科隆这样的城市呆着,我真的很难马上发现它的美丽,因为我无从知道它的记忆的缺口在哪里,很多地方都很新,著名的科隆大教堂被烟火熏黑了,这座157米身高的哥特式建筑孤单地矗立在一片新城的中央。科隆的文明的明珠就是这样散落在城市里,让你对战争有一种后生的厌恶感。

    科隆大教堂被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从1248年动工,花了600多年才最后竣工。外貌气势很大,教堂内的彩色玻璃和祭坛画都很值得一看。教堂旁边是科隆火车站,往东走一百多米就是莱茵河。跑到河对岸去,是目睹大教堂的最佳位置。一根铁轨一条河,动静之中的科隆大教堂被游客一层层包围着。

    深夜,走在Kaiser-Wilhelm大街,发现白天不多见的当地年轻人都欢聚在街边的酒吧群里。就这样粗略地发现这个城市的活力,尽管我离开它的时候也没拜访过现代爵士教父Keith Jarrett演出的场所,《科隆音乐会》是他宛如驾御万马奔腾的名碟,还是没明白这座城市究竟给了他什么力量,或许是什么暗示。

阴差阳错的旅行

    此行是去拍英国流行巨星、偷情浪子罗比·威廉姆斯中国演出的宣传片的,结果阴差阳错,最后他不来了。其实,阴差阳错的结局都是有预兆的,在德国的这些日子真是疲于奔命。连罗比的经纪人也奇怪,我们为什么被安排住在科隆。科隆到罗比·威廉姆斯演唱会的小城——霍根海姆要坐两个半小时的特快列车,而且要中途转车。霍根海姆在两个手掌大小的德国地图上是找不到的。

    我们为了当夜赶回科隆,拍了指定的曲目后就走人。等边走边跑了两三千米,才好不容易找到一辆出租车,司机除了不穿红灯以外,已是最快速度开到火车站。但我们还是眼看着要坐的那班车开走了。

    霍根海姆小到出租车横穿就7、8分钟的距离,火车站也比中国任何小镇的火车站都小,小东西有小东西的味道?但对它的回味很快就变成了寒风对身体的侵蚀。八月的德国,晚上居然冷到要套上外套,又冷又饿又累,几个人靠紧挨着取暖,并在火车站上足足滞留了一个半小时。等上了末班车,最后还是只能在中途的曼海姆住一晚上。一张小得离奇的单人床,冷水洗澡,连沐浴露和香皂都没有的单人间也要60欧元一晚上。想想那个疯狂的罗比面对着9万德国人高歌,像盛世皇帝般尽情撒野,脏话飞溅,激情倾泄。而人的命各不同,想想我辈不夜宿候车室已是幸运。一晚上,窗外开来开去的车辆都像是罗比派来的。

    早上起来,在附近的曼海姆逛了一圈,又一个从废墟上崛起的城市。所幸的是传闻中的美丽城市——海德堡离曼海姆只有10分钟的火车路程。我们就如此意外地在一阵呻吟过后,去海德堡飞翔了。

美丽海德堡

    那天,德国旅游书浪费地躺在科隆的宾馆房间里,而我们临时改道,在海德堡的内卡河上。我们靠嘴巴问名胜地点,靠感觉选择方向。海德堡是著名的大学城,是歌德当年的老据点。半山腰上的哲学小径听上去很诱人,我们只能远眺一下,用非常敬畏的眼神,并想起中国的公交车上有“诗意的栖息”的广告。

    据我所知的德国著名大学城就有三处。除海德堡以外,还有同饮内卡河的蒂宾根,以及海涅当年写游记的哥廷根。海涅的游记写得很秀气,他一辈子也没有脱胎成莱茵河里的女妖,倒是歌德写游记有点“装疯弄傻”,一派文坛国王到此一游的感觉。后来,回科隆查那本旅游书才知道,海德堡大学是目前德国最古老的大学。

    这艘航程三小时的旅游船一路可以看到著名的“古堡之路”,我们的心经历惊魂之后,就这样徜徉了三个小时。一路有四、五个古城堡,都镶嵌在半山腰上,褐红色的残墙,是一张张曾经辉煌过的脸,而现在真正在凭吊它们的是四周浓郁的树林。

    说实话,这些郊外的城堡都没有城区内的海德堡宫堡来得雄伟与漂亮,我们从摄像角度出发,以不同角度靠近宫堡。有山上俯瞰的,有桥上仰视的,有跑进去看局部的,里里外外地把个古老美女欣赏了够。宫堡建筑是哥特、文艺复兴、巴洛克等不同时期的,不过,最佳镜头还是离开点距离的。

    很多年不读海涅了,我如今欣赏的德国诗人是保罗·策兰。因为他这样写道:“布满骨灰瓮的风景/对话/从冒烟的嘴到冒烟的嘴。”海德堡就是这样的,布满历史的风景,依然热情地口述着它的沉静。

    也是被游人追逐着的沉静。

想永远住在那里的萨尔茨堡

    我们拍摄的下一站其实是维也纳,罗比·威廉姆斯又要在那里“践踏”奥地利人了。今年是莫扎特诞生250年的纪念日,莫扎特又好像是一根连接着音乐之城的彩带,连接着他出生的地方和他去世的地方。我们先坐火车从科隆来到了这个奥地利边境上的城市——萨尔茨堡。

    从火车站出来,就感到了空气的迷人。也许是夹在两座山之间的关系,一条萨尔察赫河又把它洗滤了一遍。非常凉爽而带一丝透彻的甜味,尤其吸入的第一口。我们是傍晚到的,这个曾经被罗马帝国“设计”成北罗马的城市顷刻震慑住了我们,它一定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城市之一。

    这座城市有一种高贵的感觉,尤其老城区周围。每一个角度、每一个镜头都有一种回旋的诗情,它好像是从天堂上剥离下来的。我同意极度痴迷萨尔茨堡的日本艺术家东山魁夷的看法:冬天去萨尔茨堡一定是最美的。

    冬天的萨尔茨堡也一定是它沐浴的季节,小提琴缩成雪花一样大小,在空中飘荡。当然,它在夏天是更裸露的。萨尔茨堡建筑的色彩是那样的典雅,发现那些石子路都很有历史感。最酷的是夜里的老城区,路灯像是一个个从窗户里情不自禁飞出来的美女,独自眷恋着自己的影子。而蜿蜒的小径深处,不知会有多少空间在等待着造访者。这里有全世界最出色的橱窗设计,每一家商店到了深夜,橱窗都还独自亮着。禁闭的门,光亮的橱窗,幽暗的小径,远处的马蹄声和游客声,构成了东山魁夷式的绘画意境:全景是人间,局部像童话。

    回头间,看到了最绚烂的夜景:山上的霍恩萨尔茨堡要塞在一束光影里,米白色的感觉令人惊诧不已。它像是上帝扔下来的一块枕头。

    那夜,人和人说话都像是醉的。

白天回首音乐城

    东山魁夷后来去了无数次萨尔茨堡。

    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在一战结束后停止漂泊,选择在萨尔茨堡买了一幢别墅,据他在《昨日的世界》一书中的描写,那时无名的阿道夫·希特勒就住他对面。后来,希特勒将奥地利并为“第三帝国”的“东部省”,至少也和那么艺术的萨尔茨堡有关。历史非常曲折复杂的奥地利,曾经有过一个统治了几百年的哈布斯登王朝,它曾经的辉煌造就了萨尔茨堡。这个王朝里有个女皇,名叫玛丽亚·特雷莎,据说莫扎特六岁时就为女王大人表演过。

    1756年,莫扎特诞生在萨尔茨堡的格雷德街9号。在萨尔茨堡,莫扎特的故居还有一两处。每个开放的故居里都有莫扎特牌的巧克力卖,当然还有很多已经不能奏响旷世旋律的乐器和其他遗物。说起音乐,萨尔茨堡仿佛是因为莫扎特而诞生的,又是因为《音乐之声》的拍摄地而更名声在外。

    在霍恩萨尔茨堡要塞的左首,就是拥有12世纪壁画的农山修道院。有时间的朋友可以在里面,一一数一下《音乐之声》里的每一个镜头的实景,但我更愿意在山上的位置俯瞰大教堂和主教宫殿的绿色屋顶。钟声传来,人都成了绿色的了。

    路过霍夫斯塔街,在一个电车车站背后居然是18世纪初的壁画,画的都是马,很统一的偏红的颜色,这个名叫普弗德施姆的地方是古代用来洗马的,它背靠着山。街道的起伏、电车线的弧度、壁画中马的跃起姿态、人等车的斜影、夕阳绕过山壁……是一首压韵压得很工整的诗。

    萨尔茨堡名字的意思是盐。在山谷里出产盐,那里的人和物,就淡得深邃。

在维也纳游荡

    从文化的可浏览度看,维也纳是大得出奇的,到处是雄伟的古建筑,主要街道比起萨尔茨堡来,也宽出很多倍。我一下子在那里完全迷失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多呆一会儿。像霍夫堡宫,你悠悠地进去的话,没半天是出不来的。到处是各种壁画与建筑式样,到处是各种展览,像星星降临而布满整个维也纳。

    为了拍摄,我们首先还是去了中央公墓,给死后也有灵性的莫扎特一个句号。那里,另外四位古典大师的墓簇拥着莫扎特,尽管这是一个莫扎特的衣冠冢,或称纪念碑。从墓的设计来看,奥地利人都给了伟人生前的风格,约翰·斯特劳斯的墓碑上雕有一个弹竖琴的美丽女人,勃拉姆斯是沉思状,舒伯特的墓让人以为里面住着天使,贝多芬还是充满了战斗性。莫扎特,可怜的莫扎特,我只愿意记住他在那里的编号——A32。

    在维也纳喝咖啡是一件惬意非凡的事情,一般都有个名叫“夏尼花园”的园子,可以坐在园子里喝夕阳,也可以坐在屋里面喝窗棂。因为在我看来,经典咖啡馆里窗棂的精致,和咖啡顺流而下的质感是那样相似。最有历史份量的咖啡馆名叫中心咖啡屋,但我更喜欢哈维尔卡咖啡屋,一个被维也纳知识分子搞得“娇生惯养”的场所。

    在我住的大街——玛丽亚希尔夫街的尽头是美术馆广场。我数不清有多少个美术馆,但我把半天的时间很扎实地放在了现代艺术馆里。尽管小野洋子的作品让我依然怀疑她是否是艺术家,但德·安德烈的装置作品《床上的女人》让人激动,激动得使我想把自己囚禁在艺术馆里。

    那晚,大客人罗比·威廉姆斯被囚禁在维也纳郊外的某个体育场里,他唱了20多首曲子才终于解脱。那晚,小客人我被自己囚禁在维也纳城里,一会儿在地铁里咆哮而过,一会儿变成一只沮丧的蜻蜓,我恨死了自己没有自始自终像鸟一样飞翔,最后在维也纳只能“点点水”而已。人生,我们又能留给自己多少时间?

    我就这样给这一对“双城记”划上句号,我其实只带回了自己,什么都留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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