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单到永恒:静香音乐里的
孙孟晋
我情愿把残酷想象成在白色的房间里,大概爱得很深的空白都是这样:你拼命拉住的是影子。但你还在用仅剩的骄傲让你变成空白的影子。
一个日本东京迷幻运动的女歌手——静香(SHIZUKA),全世界每个角落几乎都买不到她的唱片,她只有两张唱片,一张是专辑,一张是现场。
我听不懂她在唱什么,很后来才见到她的歌词,但我能完全感觉她唱的。
静香那种迎着冷酷的迷恋是有高潮的,性爱的高潮是不朝下而去的,也不是蜷缩的。女人在似是而非的走道上会让光亮也相信:没有前方。当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呈献:是用遗忘来感激,再用遗忘来刻骨铭心。
性爱让不干净的女人变年轻,爱让干净的女人变老。
她是来自天国的吗?天国的爱不是一寸寸计算的。静香音乐里的距离并不遥远,她似乎就在细小的尘埃里翻滚,给我们看她一寸寸的时辰里的自我折磨。
你有没有用爱埋葬过你的爱人。这是埋葬之歌,用最唯美的泪水和微笑搅和在一起。牺牲在男人那里死了,牺牲在女人那里还活着。静香以这样的不飞的飞翔折磨人,她的埋葬之歌漫长。
有人说这是凄凉的声音,我听出的只是透明的凄凉。在眼角里藏着一座插满尖刀的花园,摇曳的绿叶子便是那透明的凄凉的血。
原来缓缓的痛也是透明的,在安详的离去中展开弧线。
迷恋创痛是属于回忆的人的。静香的专辑《天国的插曲》听十遍以上,会感觉她贴在门上,用尝遍各种滋味的呼吸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大概尝尽了绝望的人无法再生出恨意,被人看自己的血却带着恨意。
爱,是一种仰望。
男人困在爱中是毫无欣赏价值的,女人不是,所以最后是女人自己伤害自己的。静香骨子里的东西被那呆板的吉他拨弦照亮,亮得你几乎认不出她的皮肤是否是一面穿孔的镜子。
时间轻易地把人放走,让她在你的错误中走向遥远,从此对于她你是孤单的,这是一种罪恶。
女人的哭泣不会少一个音符,那样准确地在她的身体上起伏。静香是否认清了这一点而变得节约呢?她的声音有时候很空,一种捱在你身边也很空荡荡的空灵。男人对女人的美的评价永远是错误的。
每个女人都会以她的娇艳释放着美,在她被剥夺独自一人的权利时。
拉着陌生女子的手,痛苦正在分作七首歌来唱。人的神秘不在接近也不在疏远,种子埋下去了还会复活。疯狂,你可笑的额头没有汗水,流走的是一个人的心,人与人永远在分离后有了一种可以保存的爱。死得那样年轻,死得那样坚强,死是关于爱的选择。
每一次真正的奇迹都在你未发现前便消失了,每一次真正的爱都是留着让静香这样地歌唱。吉他在高音部位划过一条痕迹,“孤独的图”里突然有一个灿烂的鬼影出现,他比真人更真实,鬼影的飘忽不定是一个最久的骗局,他就在你身后,安静地捕捉你的鬼影吧,那是血的通道。
我突然渴望重生了,渴望自己还是种子的时候就端到阳光里去。
静香和她的乐队早在94年就有了这张专辑《天国的插曲》,她的丈夫三浦真树曾经还是“不失者”和“Les Rallizes DeNudes”的成员。专辑里七首曲子仔细听才会听出差别来,静香唱、吟、叹、哭四分,被一张苍白的情感之网吊起来。“血之华”微亮的感触一经延伸,便有几分奢华的诗意,生命退后,让修饰往前,这里面有很多重新苏醒的东西。静香还是一位杰出的人形师,专门做忧郁得要死的女娃娃:干净、美丽、绝望、无限惆怅,一张张没人怜爱而自尽的脸。
当静香在唱的时候,所有的乐器都退到很后面。人在迷恋到尽头时,才凸现他本来就不多的灵仙之气。
美丽的祈求,隔着音响竖一刀横一刀地打破平静。像一个分不出角色的人的逼近:恋人、母亲与姐妹。“匣子”,一首平静与朴素不分的曲子,一个试着不被拒绝困扰的人,活着,唯有放大的一瞬间是脆弱的,钢琴与吉他轻轻地盘绕在一起,靠青春微露的姿势摆正安静。这是静香少有的没有噪音高潮的曲子。
静香有时太像一个依然单纯的怨妇,她在儿子一岁半的时候与胃癌搏斗,吐了很多血,本能使她呐喊“不能死”。从死亡地平线上走回来的女人有权选择她的生命如何发出声音。“孤独的图”就是一种最后的呼吸留给爱的声音。
刻得很深,才有平静。
躲开火焰了吗?我们都是被想象捆绑得孤独的,纯洁的代价永远是邪恶,永远是彼此被剥光了才会走到一起。静香的声音明显不是纯洁的,但又是和什么东西走到一起的。我相信在衰老时流下的泪水,是和你走到一起去的。
静香有没有权力重扮少女已不重要,而是你在听她的时候进入了一个20出头少女的世界。静香不在重复,我在听她时也不在重复。燃烧吧,生命在燃烧时是不重复的。
《天国的插曲》是静香献给她人形师的名师天野可淡的,想不到那样的私密。明快变得十分稀少,是稠密的孤单,一个又一个孤单被更简单的东西划开,就会有一种你我都明白的永恒。
末曲“埋葬的流星”的歌词是这样的:
“我咬你白色的手指,
记忆的痛楚,
遗弃的痛楚。
我开始一个又冷又静的白日梦,
从我这儿消失。
紧握你白色的手,
在你苍白的红唇间吻过,
在心醉的夜晚,
两个人成为一颗流星。”
我血液里的阴暗色彩在有回响的地方分流出去,静香对于她自己以外是毒素,有毒的东西在人堕落时还让她有瞬间的美丽。我很害怕静香与我生命里的某个人成为一个人,在爱的顶点挣脱,埋葬一切可能被记住的。
唯有女人懂得弥漫,而不是瞬间的堕落。把她的一瞬间弥漫开,弥漫是不会失去的。她从来不需要男人,男人是她骨子里的另一个她。
我想喊叫,朝着蓝色的夜晚喊叫。挣扎是最无能的,让喊叫也保持一种弥漫,传达给别人最幽深的坦白。
美就这样被你我的游戏催生了,这是呆久了的苦楚,静香突然在转弯处停顿了一下,我太喜欢听这一句沉默的低唤了,好像痛到极点便是希望。
我喜欢呼吸与弥漫混合在一起,就像堕落时的双手与求救时的脸混合在一起。我喜欢你在五月的烟那样年青,喜欢你一点都不留给我,这样注视就有了。
静香居然被描述为“世上最缓慢的摇滚乐”。日本版的“地下丝绒”吗?静香太安静了,太素色了,太压制着欲望了,太相信自己是女性了。我在断断续续的活着的时候,才到达得更远。静香将我的断断续续连了起来。没有人愿意送走世上最珍贵的东西。送吧,我们活着就是为了送走它的。
当你在送别的白房间里,天空也是白色的。当你在孤单远去时,这世上就你这一个人。
静香这张专辑不是天国的,但存放久了就是了,像一切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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