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主题变奏(十)
刘晓萍
歌唱吧,忧伤并非如烟
黎明爬上前额时,我在梦中。一个甜美忧伤的梦,他将我扯成两半。不可言说的美丽等同于无法声张的愁绪,像一尾鱼困守于即将干涸的池水。我的睡眠的褶皱在梦中异样华丽,那是我的生活无法兑现的投影。
早上出门,仿佛进行一场清醒的梦游,我的梦难以在日光中脱化。梦如果不是被臆想的真实,那便是忠诚于心灵的虚妄。日光中,我们不知道什么被折射成游弋的断章。
我所有的言辞宛如浓雾中的山峦,在生活之中重峦叠嶂,宛如一场梦。
2006-7-1
群峰之间,一叶扁舟
——印象桂林
1、 漓江
我应该来过数次,群峰之间立有我的倒影。
怎么会如此熟悉?如果没有那篇“桂林山水甲天下”的文章,起伏的山峦与流淌的清波是否会悠然如梦?仿佛记得一位诗人朋友这样说过:这山水从来就是我心底的样子。群山之间的薄暮和炊烟就是我的前世。几位弯腰的农人在泥土上私语,他们的背影中,一片山川寂静无声。
飞翔——我的来路和归途所保持的唯一姿势——我的翅膀早已滑过飞机的尾翼,群山在我的身下形态万千,而我就是生长于石缝中的一株金桂,芳香沐浴着堤岸。牛羊在堤岸迂回。
地下的洞穴仿佛一个王朝,钟乳石沉寂了千年,抚摸着他们湿润的褶皱,我成为他们身上的一珠水滴,落下来,我便邂逅一条奔涌不息的地下河。洞穴大得无边,人类的记忆难以涉猎。
一只雄鹰在我的镜头里飞翔,一片蔚蓝色的天宇,它举着我的目光,掠过河流山川。
竹筏老去,渔夫正处于盛年,长竿深入河床,游轮的号角冲刷着浅滩。我只是一个旅行者,而我却走在归乡之途。水草的腥味唤醒一段早已遗失的童年,在浪花之间,我从来就是一叶扁舟。
象鼻山
九马画山
黄布倒影
望夫石
父子岩
大圩古镇
半边渡
……
我难以历数姿态不一的山峰和横卧于其中“小径分岔的花园”,我只能感觉灵魂的管弦乐突然奏出田园的交响,我的旅行,江水一般缓慢奔流。
2006-7-3
2、峰峦
吊桥连接着崖壁,峰峦之间我悬挂于其上。我仿佛一直行走在峰峦之间,摇晃着岁月的绳索。
山——我记忆的黑色角落,时常抛出魅影——父亲的暗夜灯火在山石间闪动幽微的亮光,他的旅伴在一阵旋风中丢掉了自己的左臂。群山在我的童年犹为凝重,它们携带着凶猛的力量屹立不动。我害怕走进深山,仿佛胆怯于与幽灵相会。
山中篱草漫天,树影婆娑,一只饥饿的怪兽是它变节的脊梁。
一面清澈的池水照亮我的阴影,它躺在峰峦之间,宛如一面明镜。群峰在大大小小的池水间轻盈、曼妙,仿佛起伏的音节。对!就是一段段旋律的高音部分,柔板到快板的演变,它们彼此簇拥、彼此关联,干净地迎风独舞。唱出我心底不曾知晓而渴慕的歌吟。
如果不是桂林,我怎么能触摸到山中柔润的青泽,从海洋中生长的峰峦铅华洗尽,在我的头顶、手边、脚下托起蝴蝶的飞翔。
我从未见过如此清秀、恬静的群山,宛如婷立于云间的少女,他们似乎一直藏在我的内心深处,没有震慑和鬼魅的投影。他们伸向天空,安全得像经过修整的士兵。(我多么需要群山的偎依,但不需要它莫测高深的威严。)房舍在他们停歇的宽阔之处像蝴蝶翅膀上的花纹,在我的眼前微微颤动,振翅、栖息。
一个叫蝴蝶泉的地方穷尽了我所有的想象,梁祝的传说被刻上滴水的熔岩,他们相拥,翩然起舞,坚硬地融于岩壁,我从展开的裙裾上读懂了一个民族对岩石没有边界的虚构。峰峦是他们的冠饰,地底下,才是一个想象世界神圣的起点。
螺旋状的山峰是我视线的焦点,我的火热几乎可以将它点燃,而它坚定不可一世的骄傲,远山拉开宽阔的幕布,它就是最闪亮的主角。
不舍,但我仍将离开,带着这动人的影像,在心灵深处的某一个地方抵达。
2006-7-4
3、 阳朔
蜡染的布铺满整条长街,我心动的布艺。酒吧的门微微开启,灯光绚丽,从各色图文的玻璃窗中渗出,古老的情歌在柔情的吉他声中令人心醉。随便找一家,面街而坐,歌声可以读懂你全部的心事,关于流浪和寻觅,关于爱情和丧失,还有悠远的乡愁和群山之中的寂寞。
年轻的歌手坐在酒吧最高处的幽暗中,深情、忧伤。旅行的驿站,一个山水的边城。阳朔,它的情调飘散着异域的光泽,每一个长居于此的外国人,异乡者早已住进了它的骨节深处,他们主宰着暮色中的阳朔,杯盏交错中的不眠长夜。群山澄澈清明,环伺四周。
我以绝对的热情拥抱一次虚构的邂逅,仿佛只是为了表达我对这条长街的深情。旅行者蜂拥而至,他们不远千里,在同一个地点聚合,世界杯是他们随身携带的行李,整条街巷灯火通明,在烈性酒精和凑份子的呐喊声中被拉长,直到朝阳穿越了山脊。
整整一夜,一个灯火通明的阳朔。本地人,异乡者,旅行家,流浪汉,相视而对。巨大的背投在群山之间见证了一场湿漉漉的争夺,阿根廷掩面而泣,观众把酒言欢,争夺只是一场激烈的娱乐。
我在一张布满白色小花的桌旁久久不愿离去,漫无目的的思绪无所牵念,又塞满思念的浆果。齐秦的歌从酒吧的门缝中向外流泻,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浪漫和激情像一枚石头,落下来,依然涟漪阵阵。我静观到达此处的每一个人,他们悠然漫步。这条街巷让生活骤然慢了下来。
手制的皮包
一件悬挂“西街往事”的麻织衬衣
古老的银饰难以剔除的暗色划痕
体恤上的漫画在一瞬间捕捉你脸上的劣迹
旅居于山坳中的画家在月色中手持画笔
几种民族的服饰经过岁月的掩埋,此刻却成为街巷中的“奢侈品”
面对他们,我只想成为一个偷猎者,以贪婪的目光掠食迎面飘散的气息。我慎重其实地轻抚其中的纹理,仿佛我珍藏过它们多年,然后,以割舍的心情回首、远离。
2006-7-5
4、冠岩
轨道在群山之间拉开一个入口,轨道车像一群旋转木马,唯一的按纽,我们启动一次神秘的底下旅程。
群山围合之中的稻田生长繁盛的秧禾,池水倒影着群山。我无法忽略依偎于山脚的村庄,浓荫如盖,在夕阳中露出白色的屋檐,精致得像一枚胸针。我想象自己是这枚胸针上的花饰,面对群山,拥抱一个星光灿烂的夏夜。
只能乘坐两个人的轨道车滑行在秧禾的叶尖,进入幽邃的岩洞深处(农耕时代的节奏更符合关于一个隐匿之处的想象)。我在入口处,背对夕阳,将洞外的一切带入梦境。
蝙蝠们倒悬在岩洞的上空,几个世纪保持同一种姿势;河流在飞机场大小的岩洞里载沉载浮,竹筏临波荡漾,划开穿壁的歌声;一船年迈的旅客在我们突然照射的灯光中哑然惊措(他们没有准备好在阒寂黑暗中的相遇),洞穴黑暗幽深,没有人可以预知其中微妙的变迁。
清澈的河流在黑暗从未停止过脚步,从它的回声中可以望见海;海床上的珊瑚石、水草和坚硬的暗礁;它们的幻化和脱变;以及谁也追朔不了的自然的神奇。“秘密”仍是一个具有震慑力量的词,像蒙昧时代的巫术,神无处不在又难觅踪影。在几十乃至几百英尺的地下,你的敬畏之感将找不到根由,渺小将从你的头盖骨渗入,倾注全身。你的观光就像橄榄林中一次不知深浅的攀越,但永远不能企及叶丛中的某点闪光,那是神盘踞的枝头。这个叫冠岩的地方乃是神抛给人类的一个背影,我知道这样说是一种谵妄之语,但我无法承担对他梦幻般的假设。
导游举着灯火,继续她对岩石的阅读。那些形态不一的钟乳石在她眼前成为飞禽走兽,而我无法领会其中的对照或象征,它们静得像火药。我从它们头顶、脚下、身边经过,谨小慎微。
我永远也不能抚平对不可知之物的敬畏,如果我从未另辟蹊径,我怎么能对一个反常的世界评头论足?
2006-7-6
当潮水惊厥了港口
Jim
Reeves的嗓音像一头湖边的麋鹿,他的蔓延之地,飘散着精致而粗犷的柔情。我有些欲罢不能,不敢肯定这种感觉是否等同于抽大麻时的飘飘欲仙?不过这种类比让我自己觉得很醉人。
拿起书时,脑子里在筹划着别的事。上世纪八十年代让我爱不释手的作家作品,读起来仍然令人惊艳,美不胜收,一点也不逊色于Jim
Reeves梦一般的曲调,在我的夜中逶迤而出的倩影。
读了两章陈染的《私人生活》。四卷本的文集在书架上找了半天,消耗掉一个小时,端出来,拂去灰尘,她应该是我今夜的港口?没有办法控制行将偏离的思绪,潮水一般从另一片水域汹涌奔赴。这种没有目的的侵袭就像被错误开通的甬道,破坏势力马不停蹄,在洪水还未抵达之前,堤岸早就溃不成军。我的强迫症在对峙的双方同时暴发,一种是暗示,另一种是潜暗示。最终,后天的修为无法战胜先天的顽疾,我的注视彻底从书页上颓败。天啊!除了我自己,谁可以理解这种颠三倒四“不知所云”的叙述?
这正是我阅读走神的根由。叙述,是否有她原初的样子?如果存在原初的话。那又是谁创造的“原初”?我丢开书本,一骨碌坐起来,难道我抓住了叙述那根路人皆不知的神秘的触须?这有点自欺欺人,夜晚的港口风平浪静。
我的神经质式的敏感总是让我貌似平静地动荡不息,而我总在生活中漫不经心。如果清晨我没有彻底清醒,我就可能毫不知情地一手制造一出悬案。走出门后,我就开始不断寻找戴在鼻梁上的眼镜,然后落下当天最重要的文件,这还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如果我彻底在梦中,我就可以连门都不用锁就心无旁骛毫无挂念地坐上开往公司的班车,等黄昏下班后惊奇地发现,家里的大门敞开着一副“海纳百川”的气势。谢天谢地,今天小偷真TM不走运,竟然没有发现有一扇一直为他们敞开的门。
生活的小戏剧总不断在上演,像淹没在大海中的露珠。我不知道,书写是因生活潮水般的奔流而假设的港口,还是因为在蜻蜓点水的瞬间海床就已映现诡异的投影?书写必然是生活黏膜上的一滴黏液,所以诡异只是应时而生的变奏,即便是遥远异域早已远去的Jim
Reeves,当他的歌声植入我的黑夜时,我仍能看到他翕动的嘴角。
《私人生活》我读了多年,她的叙述依旧充满独特的魅力。而她,就是对自己的私语,不为别人所动。
2006-7-12
戛然而止
没有缘由、暗示,没有鼓噪、点拨,也没有过渡和陈述。如果我只摄取浩淼海洋上的零星浪花,你是否能闻见整座大海的气息?这里需要睿智和暗合,需要敏锐和沉着。
我的一切言说都像是一场梦呓,如果你是一个从来没有进入梦境的人,你将只能听到一些疯癫的谵妄之语。而我,对此充满了自傲式的自持(同志们,请不要对此流露出你的谴责。)
夏天火热赶来时,我正恹恹欲睡。一部小说戛然而止。
日子不断升温,我变得兴味索然,一切的生活细节都在持续的高温中被蒸发。除了翻动的浪花,我无力沉溺于整片海洋。生活繁琐得不值一提,宛如一支燃尽的烟蒂上的灰烬。
一部充满暴力、血腥和理想主义激情的影片,让我一连几天都感到不适。它就是《搏击会》。布拉德•皮特和爱德华•诺顿的精彩表演让我没有食欲,一种血凛凛的真实里被蚕食的虚无。存在成为最大的疑问,死亡预演完美的激情。这真是一个疯狂的世界,人以其微弱的可悲的力量对自己实施最残忍的复仇(我难以判断,人是何时在自己的身体里种下对自身仇恨的种子?)。
“你遇见我时,正是我生命里的一段诡异时期。” 爱德华•诺顿在烟飞灰灭的城池之中如梦初醒。所有的暴力变成了他内心的一场战争,如此激烈。
如果这不是一次灵魂出窍,便是一次灵魂附体。我们波澜不惊的生活终于在一场诡异的梦中难以为继。因为你看到,循规蹈矩的生活其实毫无秩序可言。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忍受其中滴着血的毁弃。虚无,此刻成了生命的某种冠饰。你怎么能阻止人无目的地活着?
生活也许就是一场肉搏战,浓烈的炸药在其中神出鬼没。
我再一次扬弃了对细节的陈述,哦!细节,就像《搏击会》中布拉德•皮特和爱德华•诺顿从垃圾桶里捡来的脂肪,它在人的身体里是那么多余又难以清除。人们捡起来,也许只为提炼一些貌似肥皂的炸药,谁也不知道它将在哪炸开毁灭的惊雷。
2006-7-11
说吧,米兰达(一)
在曙光星期五来临之前,天空澄清如洗,行道树张开庸懒的手臂,在风中沙沙摇曳。S城那条著名的街道上,一个人,在风中踏着自己的碎影。这是一个工作日,盛夏的午后,台风擦肩而过的入海口,都会之城。一切往日的物象在这样一个午后都带点神异色彩。天蓝得让人不安,阳光在云层的背后若即若离,所有的橱窗郑重得像T台上的Model,与日常生活拉开一个舞台的距离。行人两两三三,仿佛其中插入了从遥远星球奇异飞行器上跌落的外星人,孤独凝重得一望无垠。
街道,风声水起(这只是一个形容,实际上,风是这一个午后最撩人的东西,而水是这座城市背面的海洋。),时装店,游戏室,酒馆,珠宝在镁光灯下熠熠生辉,一双芭蕾舞形状的绣花鞋……一旦你接近它们,你就进入了迷宫。
星期五无缘由地成为一些人的驿站,狂欢的理由和温柔之乡,而成为另外一些人的梦魇。生活从来就不是按照时间的逻辑在进行,而是另外一些像石头一样结实和像烟雾一样虚幻的东西。在这之前,我逃亡在星期四的不毛之地,我的工作重要的得如同吃饭,也像吃饭一样平淡无味令人厌倦。我可以将时间的顺序打乱,因为我绝望地相信逻辑的力量其实是一个形同虚设的牢笼。
一只受伤的小麻雀从废弃的房子上跌落,死于车轮之下。光滑的街道上横陈着它的尸体,羽翼碎裂,铺开来像一朵被摘下的花。原本,天空该为它举行葬礼,但风吹灭了一切。风太强大,阻止了它的飞翔。我目击这一切,我无可推脱地成为一个同谋,没有一种伤害比目击死亡更冷酷无情。
在漫游式的行走中,我仍没有抓住一个中心,如果我必须到达一个中心的话。行道树整齐划一,但无法规整必须断章般生长的叶片,它们才是树的中心。不过,我依旧没有放弃寻找一个中心,就像一根枝干,或者,埋在泥土里的根须,只是,这完全是两种方式,前者现山露水,后者隐匿高深,而我的行走就像一场即兴演说。
阅读和写作需要具备同等的能力,如同制造工具和使用工具。一部一眼就能看穿的作品毫无魅力可言,那只是一次低能的阅读。一个精美的工具必须在显而易见的功能之外经得起折腾,拆开之后,都会是精致的碎片。不会翻拆的人只能躺在自己的悲哀里,卫道士般白痴得一塌糊涂。
就在此刻,我犯下一个错误。我在笔直的大街上拐了一个弯,拐进了一处胡同,我必须走出来,才有可能到达一个中心。不管这个中心是否值得一路探询,我都不能停止漫步。
2006-7-14
说吧,米兰达(二)
一种陌生、惊奇的感觉与我迎面相撞时,日常的言语、经验、物象以及街道都往他们自身相反的方向的前进。已经经验的世界与一个陌生的世界同时横在我的面前。
我仿佛进入了一条密道,从街的反面看见倒悬的所有事物及其秘密。它们正以不可控制的力量,涂改现实中的面目:一滴鲜血黏住雀鸟的尾翼和起重机的头部;一群人在清澈的高原朗诵他们浑浊的诗章,欢庆仿佛祭奠;夏日黄昏,蜻蜓收起贴近云彩的翅膀,天空干枯得像一顶烤焦的草帽,点燃黑夜的星火。我在白昼的枝头举起黑夜的叶片,经脉里流动整座城市的下水道。
我坐在盛夏的空气里,用棉布盖住身体裸露的部分,寒冷是后现代的夏天的秘密,宛如山顶洞人的头盖骨从墓穴里跳出地面,来到考古学家的面前。波澜不惊的现实露出狡猾的矜持,你必须对想不起的明天显示你的谦逊——如果昨天正是一面风平浪静的湖泊。
云阵一样的天鹅覆盖了整座湖泊,我置身其中仿佛一个兽类。
我在城里绕来绕去,每一条街道都延伸出千万条路,它们仿佛告诉我,中心无处不在,又形同虚设。
千里之外的旷野之风,盘旋着,拆除唯一一间房舍,那些坍塌的材料碎成的金、木、水、火、土,正是我所要寻找的一首离题万里而令人惊奇的诗章。
2006-7-18
惊奇不止的哀伤
夜幕走到朝露,我的面前横一座“看不见的城市”。
意外!我打量自己的额头,她还在昨夜的梦中。我的梦是醒来的一次意外的迷失,是枯草上开败的花,而我经历了它结构严密的花瓣,看上去像一盘棋。我的额头分布网络密集的城堡,其中,命运交错。
我忘了深夜中我不断修葺的房屋,房梁倒悬一条蛇。窗口、门帘、台阶像一只只银光闪耀的蜻蜓,落在布满经脉的石头上,翅膀的刻满字的石头。
2006-7-17
鸟在寂静的树上抓住了我们的心*
晕得不行,总有些细微的东西在眼前闪现,仿佛四周阒寂时,掠过的一些光亮。一切都是幻觉,其实周身人影如流,他们晃动,宛如暗涌。体温仍旧略高,热度躲在骨缝里,骨头酸涩。想起陈东东的一句诗:“病中一座花园,香樟高于古柏”。这该是这首《病中》的首句,我恍惚记得,诗接下去的调子有些沉郁。
如果没有诗,生活将是一幅如何惨淡的图景,我难以想象?这种说法本身就有玄虚之嫌。只是,诗为我们提供了靠近那个“不可知之物”的迹象,同时也像一个难解之迷。我试图将人的一生写成一首只有短短两行的诗章,但我同时想将这首短诗化解为一部砖头厚的传记。
在词语走向我之前,我的心中只有碎片。它们由相同的和千差万别的白昼和黑夜组成,其中流动着象征。
洪流遍地的时候,战争像酷热的天气,在地球的某片区域不断升温,人裂开,像一块弹片,死亡的信息在诗歌的边缘灾难深重。电视新闻被两种东西切割,一边水深火热,一边歌舞升平。没有人可以逾越这种悖谬,但人们依旧心安理得。欢乐和悲哀一样属于人的天性,一如毁灭和创造。只是,现在,人们都太过盲目。
在灾难还没来到之前,人们总是在狂欢。俊男靓女们站在城市最显眼的地方,被当街示众,负载着许多侏儒式的梦想,喜气洋洋,同时抛洒廉价的泪水,像一场不合适宜的雨。
我的脑中闪现一个片段:一个小职员失去了重病的妻子,拖着7岁的儿子,家徒四壁,他老实巴交,做着自己本分的工作,拿着最低工资,从来就勤勤恳恳。但他不会勾结权贵,所以被排挤,从最差的地方一直被赶到最苦的地方,一个人守一座孤山,他儿子想上学,但走整整一天才能赶到学校,而他连辆自行车都买不起,所以就将儿子关在家里。一天,他出去办事,晚上回来,发现儿子不见了,一个人拿着手电筒在深山到处找,撕心裂肺地喊,树林里只有几声鸟鸣……夜黑得像一座废墟。这样的生活只有诗歌才能担负,因为它重得无法叙述。
“它是土地,土地是卑微的,你必须生活在里面,/你不能否定你住所的石头,/你的影子应该围绕着死亡的阴影伸展,/在白昼出没的石板上。”——伊夫•博纳富瓦(郭宏安译)
*博纳富瓦诗句
2006-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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