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主题变奏(五)
刘晓萍
如此,在渊源处一无所有
随意翻开的书页总有某些句子在眼前闪动,像梦中滑落指尖的半截诗章,也像黑夜中严密而结实看似沉睡实则涌动的记忆。
我在深夜的漫游早已跨越生命的疆界,再次失眠,用骨骼碾平记忆的缝隙,父亲再次站在我面前。我听到自己骨骼衰老的声音,猫头鹰的嘶鸣响彻云天,我看见母亲被环绕其中,四周是茂密的丛林,然后是寂静和空濛。
整整一夜,成为对两片白色药丸的惦念。它宛如洪水中的阀门,我期待着闭合与静息。而行使的舟楫就从那门缝中穿越,浮于水流之上,历史全部溃散,每一种延伸都发出癫狂的鸣响。
思想是心灵的苦难,来自对自身的对抗。
我宁愿像风一样无知无觉,
像月光刺透,杉树高耸
人们在其中自由走动的空间。
因为我想得又干又瘦,思想是我的肉瘤,
莫非文学的产道真的是悲惨世界?
灵柩的寂静,永驻我心头。
——杨键
2006/1/10
抗挣只是另一面虚无
电话至母亲,她两个月对我隐而不宣的心事一股脑抖落一地。守不住了,母亲的伤心、我的悲愤,她平常作答的简单的“好” 只是被隐忍的虚无,我如何才能救赎?是我内心的伤寒还是身处荒芜之地的母亲?我如何才能缓解?我的至亲者们离乱的生活?
躲得很远,但终究只是划清一道地理的标记无法构筑心理的疆界,那些鸡飞狗跳的日常伤口依旧溃烂。开始我是一个旁观者,尔后我住在伤口之中。无法改变!所有的线团交织在一起,难以厘清,每一次拨弄或轻触都是满屋子的灰尘和断裂的线头。怎么可以改变!那是几十年甚至半个世纪的生活,一步一步踩踏的足迹,它就像积满淤泥的河流,滞重而浑浊。
接着是试图地修补,但注定只是徒劳。接二连三的电话响起,我敲开我那些如此熟悉又不能阻止陌生的兄弟姊妹的家门,我被击退,不是他们的言辞而是被尘埃浸染的生活。在太阳沉默的面容的背面,发出阵阵叹息。
“一只蓝色的兽怀念它的小路,/怀念它那精灵之年的悦耳之声!”(特拉克尔)。
2006/1/11
生命之窗的内外
醒来时窗外寒雨碎滴,正好浇在梦的尾翼上。一夜的斗争是一个梦的主题,参与者数人,我只是其中的一副画像,被人议论、争执和评判,不具备反抗的权利和条件只有感受的心。而梦中所有的声响和言词都是以我的生活为中心?
夜里看《贝多芬传》,那位天才的性情似乎不近人情,暴戾、怪癖、隅隅独行,只有当他的音乐升起时,你才可以窥见一颗异样孤独而丰腴的内心,无人可以比拟。中国人说文章憎命达,西方人说天妒天才,其实都是一个意思,短命的天才令人更生悲悯之心。而悲剧几乎就是天才们身后的那个渊薮。
早年看《约翰•克利斯朵夫》深为罗曼•罗兰细腻的内心描写所沉醉,一颗敏感的心原本是那样声色雷动,而内心的深渊也由此包围着整个生命的痕迹。音乐始终漂浮于生命的丛林,她透出彩霞般的光辉,只为指引内心快乐的远景。这部以贝多芬为原形的巨著实则只是在描述一位天才灵魂的孤寂之年和精灵之夜。对于贝多芬自身他为之倾心的快乐是一个破碎之物,一位音乐天才竟然双耳失聪,这是上帝对他最残酷的考验。强大的死亡和心中歌唱着的火焰如晃荡的钟摆在他的内心久久鸣响。
我们注定亏欠天才们很多。当我们无数次被他们纯粹的精神所滋养时,他们苦难的生活从未被提及乃至关照。也许那些命运注定不被怜爱,因为上帝派遣他们而来只为照亮众生黑暗的路途。当大地在内心之窗外酣睡时,不朽的心灵在窗内遥领着世界深秘的回音。
2006/1/12
纸上生活
雨终于有些收敛,由大转小,由密集而稀疏。天仍旧是阴郁,像我此刻的内心镜像。我想不起此刻有清晰的表达诉求,或许内心的通道正被阻塞。
一年的日子真的到了倒数几个的时候雨却下得如此猖獗,令我情绪失控。情绪,此刻抽象得像银河系里的流星,轮番闪耀和消失,有时绚丽无比,有时静默如尘,我所有的情绪加起来也只不过是一部由尘埃堆积的历史,我不断从里面翻阅,记忆由此散落一地。
阅读陈丹青的《多余的素材》时欣欣然,他所描述的地域为我所熟知,城市或乡村、一个时代的严肃处境和卡夫卡式的荒诞同样为我所熟知,但他的视角和谈论的方式却充满“坎普”式的幽默。我喜欢这种谈论方式,一个阴郁的时代需要调侃和藐视以保持作为一个个体的人的尊严和独立性,犹如一场苦难的生活需要一点裂缝吹进一丝天堂的风。
我的生活大部分留存在纸上,这在某种程度上雷同于普鲁斯特的文学是一场对年华的追忆之梦。我在纸上的生活更多源自别人的描述、经验的历险或蒙太奇般的浮光掠影,那个因不能流动而凝固的部分、因阻塞而在内心独自消磨的部分只能如冬雨般猖獗掩埋于尘土。
2006/1/20
虚构的光阴
北风刮在脸上时,街道一侧的老乞丐正伴着二胡声唱出他酝酿许久的唱词。那该是某部我十分陌生京戏中的一段,我听不出头绪,但那积聚全身力量所发出的唱腔让我想到《薇洛尼卡的双重生活》中即将倒在舞台上的薇洛尼卡与生命最后的撕扯和冲撞。从他的身旁走过,泪滴在他没有察觉也无心察觉的地上,悲恸是我的心。
他稀疏的白发在寒风中飘摇,双眼紧锁,似乎沉浸于自己对京戏的热情中。而摆在前面的破碗和他瑟缩发抖的身体与那屏足力气唱出的音调击中了我所负担的冬日苍凉。我难以描述那泪像个魔影蔓延而上的感觉,街道无一物缺失,没有裂开的墙壁或路灯,但我感觉身体正向死的偶然破碎。
2006/1/22
从两行诗开始
这电光一闪里的迷途
就是你的归路了
——马休
关闭的音乐被再次打开,仿佛风和潮水再次从海面而来。
我永远相信诗歌真正的魅力在于一长段平庸中的闪光,宛如一望无际的麦田里几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庞大怪圈。那是惊奇和瞬间的醒悟。不错!瞬间的醒悟。看到一篇文章,几位世界顶尖的物理学家异口同声说:我们的世界真的存在吗?——因为他们发现物质的最小单位其实是虚无,无物存在——我先是震惊然后是绝望最后是瞬间的醒悟——科学无法与哲学分开,科学解决不了终极问题——这种醒悟好像在头顶突然亮起了一盏灯,但除了一丝亮色,无灯存在。
诗歌永远不在于抒情的言辞和情感的历险而是无限玄妙中的云淡风轻,像西方电影中那个总以模糊的背影来显示神迹的圣徒耶稣。杂乱的生活如藩篱般缠绕人世,那蜻蜓点水般的一现昙花是多么奇艳,而那之中有关于诗歌的全部神秘。
在朋友的诗作中看到这样的诗句令我欣喜莫名,“这电光一闪里的迷途/就是你的归路了”这样轻逸的诗句像一道闪电,它只是一个引子,他也只需要说出一个引子,后面必然大雨滂沱,而前面也肯定是翻山越岭,多么睿智!这样的诗句充满神奇的力量。
生命原始的力量在于生长、前进和寻找,而它延伸的命题涉猎哲学、科学、人类学和与之相关的所有学科,什么能解决生命必然的寻找?以及前进途中的迷失?但我们又怎样来定义前进中的迷失?也许迷失根本就没有标准。如果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幻象我们谈什么生长和迷失?那些准则都是心灵的法则,是感受的在场,你看到了最深的源头才能理解寻找的意义。也许你此时的“迷失”恰巧成了生命的归途。
2006/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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