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转喻——格兰维尔的《花样女人》

刘苇

    《花样女人》奇妙之处在于将两种共同具有令人赏心悦目特性的事物合而为一。花卉和女性,自古就被文人、艺术家们用来对比的、在某些属性上具有叠合之处的(诸如妩媚)事物,在法国插图画家格兰维尔(Grandville,1803-1847)笔下,索性将她们的形象重合在一起。他将花卉打扮成女性形象,还将花卉的特性和女性的特性合而为一:或妖娆动人,或纯真羞涩,或高贵浪漫……这些雅致的淡彩素描(后由夏尔·乔弗瓦制成木版雕刻)直接将花蕾变成女人的脸蛋,枝叶成了她们的身体。她们都是些罗曼蒂克的女性,花瓣具有十八世纪袒胸撑裙的特征,一个个在枝叶繁茂的洛可可式的装饰风格中脱颖而出。

格兰维尔的《花样女人》    格兰维尔是法国十九世纪著名插图画家。如同他的其他画册一样,这本《花样女人》也是先有插图才配文字。此书的文字是由法国当时三位随笔作家执笔。在这本画册中,格兰维尔描绘了近百种既有花草特征又有女性形象的花草变体。正如译者马振骋在前言中所说:“格兰维尔并不追求科学的精密,他是艺术家,不是生物学家,只是在巴黎植物园里研究花草的习性,赋予它们奇幻的阐述。”

    他这一做法,表面上是将人们日常思维中早就有的花与女人的互为指代的关系形象化,似乎并未越出人们幻想的界限。我们不是早就看见过一些女人用花来装饰自己,或插在胸前,或别在帽子上?而那些女性衣裙上的花边、蕾丝、褶皱不也就是花的模仿之物?还有,当我们看到花朵的妖艳姿态,不也会想到女人吗?

    然而,格兰维尔所运用的方式——通过转喻,将两种形象暗合,直接抽取它们的指代关系;或者说,将象征中的喻体嵌进本体之中,锻造出新意象——对于当时人们的欣赏习惯来说,是一个小小的飞跃。以前,花朵只是女人身上的装饰物,而他却将花朵直接变成了女性身体本身。正是这一“奇幻的阐述”,使格兰维尔的作品有了新奇的想象和不同寻常的魅力。将两个形象叠加糅合,正是现代诗歌的创作手法。无怪乎,那些文字作者说:“羽毛笔只是本书的饶舌者,画笔才是真正的诗人”。我不知道,他这一做法,是否受到当时兴起的象征主义的影响?但他的画作,的确曾“引起了波特莱尔的注意,不久还获得了超现实主义的青睐”(译者前言)。

埃代(Ertè,1892-1990)的图画    格兰维尔富有装饰性的插图,对一些欧洲画家,尤其是插图画家有着深远的影响,诸如:奥布里·比阿兹利(Aubrey Beardsley,1872-1898)等;甚至还对之后的巴黎时装界给予了无尽的启发。无独有偶,一个世纪后,一位从俄罗斯漫游到法国的时装素描画家、舞台布景师、美术图案设计者埃代(Ertè,1892-1990),做了一件几乎与格兰维尔相同的事情:他不是将花朵变成女人,而是将法文中26个字母中的25个字母描绘成了女人。他们共同特点,正是以个人灵敏的心智表达了对女性的无以复加的迷恋,从而将女性仪式化,将女性的含义从她们自身中延展出去,构成驶向令人迷惑远方的一个起点。

    那些由形象叠加和转喻而成的女性形象,罗兰·巴特在《埃代》一书中说,她们“既是其自身的本质,又是象征冒险的出发点”。他在书中进一步引申道:她们身上“复合的装饰物,明晰而巴洛克式的繁复,抽象的超然性,这些都驱动着线条,却以画谜的样式呈示与你:思索女人。”

    “思索女人”,的确!格兰维尔和埃代,通过以女性为主题的画作,以一种隐喻般的手法,赋予她们千姿百态,共同为我们闪现出她们谜一般内心的瞬间灵光,犹如一次闪光灯下的捕捉,把我们导向了她们神秘内奥的世界。这既是对她们的歌吟和礼赞,也是以想象的方式对女性所作的一次奇异、深邃的探询。

(《花样女人》,[法] 格兰维尔,马振骋 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3月)

版权所有 游吟时代 保留全部权利 © 2003-2013 Youyi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