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在路上”的感觉
刘苇
我在旅行的途中读杰克·凯鲁亚克(Jack Kerouac)《在路上》(On The Road)。这本重新翻译的小说,有着以前版本所没有的轻盈感,那是一种在路上驰骋的感觉。它给我的旅途带来愉悦,一种路上的快意,仿佛我的目光也是一辆车,驶过小说布满字句的“路面”。
“他们的会见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两人头脑都很聪敏,刚打招呼,相互就有了好感。两只敏锐的眼睛看穿了另外两只敏锐的眼睛——一个是心地光明圣洁的骗子,另一个是心地阴暗的带有忧伤诗意的骗子。”
以前,我读到过这样的句子吗?新的译本成功还原了凯鲁亚克的恣意张扬中略带精巧的风格,似乎他坐在打字机前,即兴地写一封长长的信,意气风发地将细致观察和随性赋咏糅合在一起,让词句保持流动,让描述始终充满新鲜。这样的作品让人兴奋。
这部被杰克·凯鲁亚克自诩为“拓荒精神的再现以及它在当前一代人迁徙的表现”的小说,被《纽约时报》誉为“‘跨掉的’那一代最清晰、最重要的表述”之作。
正如“Beat”一词不单指“颓废的”一样;“在路上”也不是“亡命他乡”,不是那种被迫的流亡和放逐,而是兴致勃勃地浪迹天涯,是驱逐苦闷的主动流浪。
被冠以“跨掉的一代”(The Beat Generation)之下的,是一群作家和诗人,他们期望在写作上能开创一种强劲直接的风格,试图带给人们一种新奇的眼光。尽管“Beat”一词最初是从街头小混混嘴里听来的,但杰克·凯鲁亚克等人借用了此词,其中不无包含着自嘲,不满与发泄,自我唾弃中的自我张扬。一种迷乱的厌世感。
也许,遭致误解的是他们落拓不羁的生活方式:安非他明、吗啡、大麻、酒精、同性恋、爵士乐、邋遢长发、奇装异服或衣衫褴褛。“我看见这一代最优秀的人毁于疯狂”(金斯堡)。但是,他们一次次出门,对“此地”的厌弃,其实是要去远方寻找一种东西,说不清究竟是什么,但也不排除他们去“他乡”想要寻找合乎理想的生活;或者在孤独中寻求志同道合;或者寻找一种纯粹的在路上的感觉。风在耳际呼啸而过,心跳加速。一种亢奋的精疲力竭的感觉。
不可否认,《在路上》里有压抑与宣泄,愤怒与痛楚,茫然无措的迷失,狂躁不安,主动离席与无奈错位,灵魂无处安顿,仿佛被打晕似的没有方向感。他们“在路上”,就像是一种找不到确切地名的漫游,一种永远有个无从查考的“去处”在等待他们的跋涉。
然而,正是这种无目的的游历,显露他们企盼自由、刺激的生活节奏、不被既定生活所胁迫的愿望;他们情愿以奔波的激情来释放内心的郁闷、生活的平庸感,并以此逃避过去、追求不确定的未来。他们浪迹天涯,不是要回归游牧时代的迁徙,而是缘于心在漂泊。
也许在思想上,他们并非没有信仰,只是在尝试着各种奇怪而又矛盾的信仰。凯鲁亚克自称是“古怪的、孤独的、疯狂的、天主教的神秘主义者”,想要寻找“至福的道路和灵魂”。那一群主人公对原有生活的主动“叛离”,那种发烧般“上路”的意义,昭示着他们企望冲出被迷雾笼罩般的“蒙昧”状态,想要过一种与众不同的生活。
也许,他们一次次启程,最终是想要在路上获得一种“启明”,一种被隐喻的曙光瞬间洞照的温暖的晕眩感。
在路上,在时间里飘荡,有如一只落单的雨燕,孤独、兴奋而迷惘。
(原载《上海壹周》06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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