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诗八首

河西

1、当我漫步在火堆丛里

当我漫步在火堆丛里,假想一座
在地图上尚未标出的冰山
平卧于两极之间的任何一个点上,
在赤道和热带雨林,在我触手可及的火堆丛里
沉默着,也能制造对流与风暴。

而天空坠落一地的
拍动翅膀的火,
抵制着另一个学派的学说。
它们甚至声称,冰山
也是火焰的组成部分,
只有轻重缓急的微妙差异,
没有不同的发展趋势。

我期待着懂行的仲裁者,
为我渐渐融化的躯体写下最后的判词,
为了这几乎不可能的愿望,
我的脚步嗅觉灵敏,
像指南针般发挥着作用,
指望着一道火墙的背后,
是那沉积着寒流的雪原与冰河。


2、默片

默片踏过的地方常有泉水涌出,
每一只空洞的耳朵像试管,
注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电影院里河汊纵横,却没有自救的工具,
我们背靠着救生圈般的座椅,在水中绝望地漂浮。
水渐渐漫上来了,几乎到了眼眶的高度,
我们强忍着最后一点气力,脖项抬高,下巴
微微仰起,把呼救的舌头克制在喉咙的深处,一声不吭。
我们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嘴,
牛肉还是抹布?口罩还是钢锁?
这还不是最让人担心的,
善于舞蹈的下半身禁锢在原地,
被那幻像吸引:
先是女主人公倒在血泊之中,
或是跳着舞,把衣服一件件地抛弃,
接着是困顿与丰饶,激情与愤懑,
它们让我们的身体如磐石,
在黑暗中迈不开腿。
就让我们在此刻骤然停顿,
像银幕上的一间卧室一样
成为驻足观看的另一种方式;
一把带血的刀,满地带褶子的裙子,
仿佛身在命案现场,目击证人般的恐慌。
直到两扇帘幕缓缓合拢,
我们知道,我们一直在等待
门外的一道闪电将光明和动静收复。


3、发声薄片

无论是震响的雷,还是在男高音的背后隐去,
古典音乐并不需要庞大的容器,
一张发声薄片无限地扩大着音乐的居所,
仿佛坛子和水罐,酒瓶与石窟,
以其特有的仁慈,
一块陌生的金属在保护着它。

宛若时钟,圆形的纹路恒速旋转,
在唱针到达时猛然觉醒,
蛾子般破壳而出的乐曲,在客厅,
在屋檐下,在床与地板之间的暗中,
消融于一片宁静清荫。

我深深地陷在沉思默想的雪中,
现在的我,多么像一个蛋中的娇儿,
被温暖的壳紧紧裹住。只有音乐,
缓慢浮沉,庄严而辛酸,
把我举过出生所需的高度
在想象中,再一次经历阵痛。

忽然,一切都停止了,
在这寂寥的背后,
除了我,还有谁在聆听?

4、变压器

我们都因这即兴的
镇静作用而心存感激。
我们内心的变压器,
将那折磨人的高空电流,
阳光般的热能和力,
转化为属于我们自己的
冰冻食品和忧伤话语。
对此,大多数人的态度是
习焉不察,我们像蚂蝗一样
弓身,屈背,吸盘
在我们的身上自我复制,
达到海星或章鱼的效果为止。
从纷乱的心灵杂草到修辞的碎屑,
我们被迫接受,
万般无奈地接受,
仿佛是经过改良后的一次次电击。
逃脱劫难是如此困难,
即使避雷针编织停当
像绒衣上凸起的花朵。


5、周而复始

孪生的兄长凌驾于我们之上,
他们作为榜样被安排在宣传栏内,
一张照片凝视着远方,一旁
锻打的文字让我们闭嘴,
在这命定的时刻影响着我们的焦虑。
于是,我们发誓
把自己变成一条蛔虫吧,
曲折地进入
一个标本的内心世界,
不必抉择于
两个圆心的位置是否重叠。

从占卜者的手中接过预言,
他们说:禁止探索未来,除非
心与心的锁链变脆、泛黄
一把生锈的刀子就可以
给我们刻下区别于长者的标记,
一道疤痕,还是一抹小胡子,
都无所谓,只要走出下一步
变得困难重重。

迄今为止,这伟大的回声
还在我们的发声器官中回荡,
集体行动因此得以周而复始。


6、永恒的谶言

想想在山谷中去意彷徨的隐士,
一个简单的的判断是,
在茅舍底下慵倦、衰老,
不如飞身尘寰,显得很忙。

追究修道院的历史,
不能求助于数字与坐标。
漫漫思乡路,埋进山阴道里,
在悬崖将至的一刹那
转折、扭曲,完全分辨不出
它原来的样子。

只有永恒的谶言,时间的契约
诱惑着我们去放弃
那心的炙热和生活的乐趣。
我们的手指如刀,
从一部典籍的背面、夹缝和散佚的字句中
拨动那似乎是毫无生机的历史残片,
顺手将我们带入
稀薄的大气之中。


7、气球上的大象

气球上的大象,歌剧院的幽灵,
被牺牲和埋葬的事物四肢舒展,
在禁飞区蹒跚而行。
圣音的倾听者拉响了警报,
尖利的爪子放肆、频繁,
如鹰般滑腻而迅疾。

秘密的大象脚踏一朵祥云,
天空收养了它,让它搁浅在
幻想中的海岸。四足如桨,
耳朵,轻逸的帆,敏锐的感应器,
让尖叫的风毕露原形。
这天空与海的航行被水围攻,
被旗鱼追逐和警告。
一群固执的天鹅捍卫着领空,
轰炸机般起起落落,
迫使行走的动物学习着更高的轻盈,
学习着内心的空虚
任意滑行。

如歌剧院和教堂的穹顶,
凌驾于人流之上的威慑力量,
是一些飞行中的庞大身躯。
沉甸甸的头颅响应
这城市的基座,
密密麻麻低矮的房屋仿佛青草。
当音乐少女旋转如一把自我循环的梯子,
我们沉重的脚步才步步登高,
克服了重力的教条。

在这尖锐的对峙中,
空中的月亮高悬。
我们这些杂耍艺人,盲人音乐家,
不敢丝毫的懈怠;
因为空气正溢出透明的薄膜,
那花朵的形状
终将为果实的坠落所取代。

8、中年
——给森子

已经沉默了很久,时间,令人惊恐不安。
他的号角吹遍我们的每一片领地,
我们的身后,我们的下面和周围,
时间又长又密,又是那么迫近。
有时,他变为一片空白,随后,吸引着我们的回忆;
有时,他又喧嚷着将风帆扯满,大河
宽阔无比。我们带着对未来徒然的爱,
繁衍、驯顺、踏上征途。

像一把锐利的斧子,即使在破开
空气的时候,也受着损伤;
我们的队形散了,一张张半明半暗的脸
拧着眉头,唠唠叨叨。
虽然如此,
我们还要每天目睹黑夜溶解的样子,
以及聆听远方的
一声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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