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休诗歌选(2004):《面窗而坐》
马 铁轨, 马。 蜜蜂惊异于酒店招牌那遒劲的笔力 他是喝醉了 不停地用手向外掏着细瘦的时间 一出门 便栽倒在艾柯偶然挣开的绿橄榄树的脚下 2003/12/31 马休2 鸟正用最快的速度 纠正季节的一个错别字 马休啊 祝贺你 整整一天 你都亮着我的眼睛 2003/12/31 高楼 电梯里的空灵—— 一个诗人。 门从两边闭合——瞬间的 缝 这就是存在的边界吗 遥远 突然抵达 他仰看头顶的孤光 一个人的国度 名字像衣服脱下 但他一生的梦想 无非就是上升 上升 多好的感觉啊 史蒂文斯在顶层 他看见薄云下 众山与众生 一样小 2003/12/25 湖心岛 秋天来了 那最初的寒气 从脚底心开始 老中医说 那里有一个秋天的穴位 我坐在公园的湖上 就像一枚出境局的图章 从头到脚 岛的呼吸里 有艾柯的指纹 2004/1/2 梦或克里斯蒂娜的世界 木板屋, 怀斯让克里斯蒂娜永远抵达不了。 在百步远的地方,怀斯扔给克里斯蒂娜一根 噩梦的地平线 但这是我昨夜的噩梦。 隐蔽的怀斯 让我的白昼在克里斯蒂娜的世界瘫痪。 我伏着, 荒芜的西部, 黑暗。 克里斯蒂娜的地平线黑暗如刃, 我伏在一块瘦硬的沙丘上 就像伏在自己噩梦的肩膀上, 一碰即碎。 我以一种警觉的姿态伏着 但我不知道是什幺样的危险在逼近我 我不知道对手是谁。 木板屋就在百步远,我的左侧。 但遥不可极? 它具有我和克里斯蒂娜的孤独 它用我的肺呼吸。 我听到它的呼吸 仿佛是在喊 “马休!”。 哦,克里斯蒂娜, 它的孤寂影响了我。 我与它的存在是互为转换的驿站。 一旦牛仔马刺的皮靴踢起碎石和尘土 一旦那马扬鬃直立 木板屋便会在怀斯的胸中摇撼。 但没有牛仔, 只有黑暗, 只有黑曜岩般发亮的 透不过气来的 被黑暗磨细的尖锐的地平线。 木板屋, 木板屋压低怀斯 逼迫的眼瞳。 廊下的木柱子, 木楼梯。一把双筒猎枪 以一种空缺的存在 搁在第十三节台阶上。 一只鹰停在空中, 它停在那儿 一个黑洞。 我不知道对手是谁。 克里斯蒂娜, 地平线已被怀斯卷起, 我的肩在向噩梦的深处塌陷 我在黑暗的地平线的枪管里猛咳。 2004/1/7 伐木者醒来 阳光挟着蝴蝶走过去 而我要回到我出生的地方—— 那岁月的心脏——那鸟 在竖立不动的风中 梦照亮苏醒者 你和你的思想莫测高深 是主遗弃在大地的投影 鸟是世界的偏旁 禅僧的投影是一个“归”字 2004/1/11 夏天,匍匐在村庄后的大场军用机场 轰鸣的飞机一次次缝入村庄的寂静, 那隐藏在事物后面的属于闪电的寂静。 黑暗的妹妹 唯一的一次 你用光线遮住了黑暗的身体 你身体里面的黑暗 拉开文字的拉链 我看见诗歌的肌肤 2004/1/11 一次旅行 奇怪的湖。山背后, 一列火车停泊。夜。 脸变得模糊,仿佛晃动的手掌 指缝里的河汉闪闪烁烁 我不再认识你。 湖面绷紧的寂静, 思想 在山背后 在你的手掌里闪烁, 没有人绕到最后一节车厢 紧靠夜的尾声 我要给这湖一些时间 我要让时间灭亡在你的脸。 火车叹了一口气,在山背后 摸了摸贵州的铁轨—— 跑起来 2004/1/11 旧相片 墙斑驳,镜框斑驳。 浪峰停在屋尖, 头发飘在额顶; 露出你的左耳。 这张三十年前的旧相片, 你的红唇紧闭,左耳听见, 潮水瘫痪在你的膝盖 你的头发突然全白。 2004/1/11 木匠和梯子 鸟, 梯子搁在楼顶的水箱。 姑娘,你在我看不见的闺房里 裸身模仿镜子的同义词 天空飞进鸟翅 鸟翅是我用视线裁剪的正午的天空 木匠有一枚仇恨的钉子 梯子搁在一个词语的柄把上 2004/2/5 沃莱斯·史蒂文斯 你的眼眸—— 飞鸟的轴承 蝴蝶是时间的羽衣 风的岸 史蒂文斯 你烟圈般空心的想象力 被一排阿拉伯数字激活 你又纯洁又开阔 就像股票交易大楼外新建的国际商务码头 而你风帆一般的手掌 有着蝴蝶的冲动 2004/2/6 面窗而坐 指甲修长 就像苍白的自我的教堂 从反面半升倒悬的角质月亮 你是你自己的房间 你是你自己的囚徒 没有人在此 阳光摸进你的窗栅栏 在你万籁俱寂的皮肤上 有一匹空无的斑马的狂想 2004/2/6 一首诗 你留意过的事物 信手拈来 而灯 挡住 一种被马蹄子奔跑过的思想 有马嚼环上花瓣的 狂野 2004/2/7 在草原 闪电下的眉毛 烟波浩荡。 草原广阔 瞌睡的诗人 你就像一把被胡马的鬃毛睡着的琴 草原广阔 而内心深沉 我用磕下的眼帘 关闭一盏远方的灯 2004/2/8 另外的地方 鸟鸣 一枚麦穗的银币上的反光 俳句是芜村的雪屋搭建在两根手指里 在正午的院子里看报纸的老人 天空通过他低俯的凝成一点的视线聚焦—— 一点点光线 便使万物燃烧起来 在另外的地方 翅羽拽着地球倒转 岁月被皱纹镂空 一桌简洁的午餐 笼罩在特兰斯特罗姆梦幻的词语的光辉里 2004/2/12 盔 瓢虫 一滴打过腊的泪珠, 在枝叶前沿—— 世界的尽头。 它那幼小的背壳有宇宙穹顶的弧度 这被退远的纪念缩小的阵亡战士的盔 仿佛造物主的纽扣系紧自己—— 一阵风刮过你白日梦的眼瞳 一只天鹅在寂灭的湖面上留下一道战国时代的斧痕 2004/2/14 陌 有一个名字 隔着疯人院的高墙 我已经记不起它的长相 我坐在春天的草地上 风吹拂着我安静的头发 阳光使我的视线倒长 我已于我的名字一样遥远 2004/2/17 室内景 布艺沙发的两只原木扶手前伸 摸住自己的膝盖骨 无人的时候 他坐着自己 茶几上的遥控器 众多按钮的袖珍棺材 掩埋时间 缩小的尸体 一把梳子理顺空虚 电话机死死抱住基座 像两个在长久的寂静中性交的人 直到铃声响起 耳朵咬住嘴唇 他们在高潮中痉挛 一把梳子理顺空虚 一块毛巾的沉重 垂挂大半截缺失的遗忘 一个禅字在书封上反身找到自己 抽水马桶在卫生间抽了三次 隔壁的书房里 传来电脑键盘激烈的奔跑声 哦 又是一天 这么多生活的脑袋被摁进电脑处理器 一辆载重卡车从新村远处的围墙外驶过 仿佛是春天 楼房在颤抖 摇晃 摇晃那楼里的诗人 摇晃显示屏上的词语 摇晃 2004/2/19 肖像 墙上的肖像 独自守住画家十五年前的心情 画家的失忆症在画面左方的一只空杯子里 一面镜子模仿你另一个国度的生活 一个古老的胎儿在年轻的子宫里谋杀新生的母亲 2004/2/23 标准像 裂缝 在电信大楼恒固的基座—— 那被大理石隐藏的时间的闪电 没有人将狭窄的海岸线折入旅行包内层的名片夹 没有人将狭窄的海岸线上响亮的椰树林投影 寄存往工商银行那秘密的钢铁的保险箱 给你 这迅速的风景上我繁复的居民证号码 给你 我这身份证上露出哑铃般双耳的标准像 2004/2/23 日子 木化石里忙乱的分子结构。 一张饭局的发票 有桐树叶的轻盈。 石涛卷起的山水画, “空” 像一根吹火棍 石涛站在船头用吹火棍作望远镜。 他朋友不多 饮酒过量 超脱的阴茎 被一片法衣的阴影遮挡 2004/3/6 3/12改 清晨驱车去郊外的学校授课 静静地 坐在泊于郊外的车里看一本芜村的诗集 离授课还有半个多小时时间 早晨的红太阳在林树后 透过车窗玻璃 使得书发出圣洁的辉光 就像从未被人读过 你的手指第一次 触摸到了上两个世纪的灵光 烨烨闪烁 就像我眼前树枝上细微晶莹的晨露 透剔的小房间里那倒印的小宇宙 你的手仿佛也沾染了纯净 你千辛万苦从这道路网罗 仿佛神经紊乱的城市驾车出来 在外环高架的匝道口 在这城市最后的咽喉 你与你的思想就像一个时代的异物 你呛着了它 而它把你呕吐出来—— 这正是你梦想中的世界 2004/3/31 在你临终之际 在你临终之际 你看见你自己的心魂退到了宇宙的深处 你微闭的双眼成为生与死的国境线 在你临终之际 你不再看见的瞳子包容广袤的天空 你的灭亡成全了空无的本来 在你临终之际 在你即将与你自己告别之际 你会在那永恒的一瞬想念你自己吗 2004/3/31 郊外 晨光 一滴露珠里的阳光 和高楼 在水的霓虹的皮肤 在我汽车的挡风玻璃外 我被晨光照耀的内心 裸露于光线 仿佛远在天边 什么东西崩然塌陷 什么东西在那缺失的地方显现出来 一架割草机 在离我十米开外的地方 就像顿悟 将我青丝一般的迷乱在晨光里剃尽 2004/4/3 云梯 这蓝天就是心灵的背景吗 眩目的光 从高楼的剪影处 我不得不戴上太阳镜 我总是看着那高高的弯向楼顶的云梯 从来没有人爬上去过 除了那飞机的轰鸣 和紧接的鸟翅的投影 我远远的看 那云梯沿着高耸的楼壁 在抵达楼顶的地方 弓腰 弯身 两条手臂撑住 就像一个试图从水里爬上泳池的人 光洁的皮肤闪烁 天空的水跌落 我戴着的太阳镜使我的视线明净 仿佛我幽暗深远的心灵是天空的背景 我将那视线的云梯从我泳池般的身体里拔出 就像拔出一根倒插在童年的眸子的芒刺 2004/4/5 灯 灯 一个发光的词 被古人用灯芯草挑起 让我们回到事物的本来吧 一点点细流 顺着李白捞月的手指 明灯照亮我 让我们回到事物的本来吧 感冒吃黄连 心静挑新灯 2004/4/5 岸 岸上的手表仿佛是你遗弃的时间 而船回来 慢慢靠近你身体的波纹 你是船 具有船的手势 你的手收回 就像春天收回飞鸟 阳光收回光线 你看着岸上遗弃的时间 一条鱼的指针 收不回水的表盘 你尘世的投影落进水的深渊 而你身体的波纹在阳光里掀动 你的手收回 你是你自己的岸 2004/4/9 握手 手伸进镜子抚摸你面对的脸 茶壶将古老的水兑进你今天的茶杯 你今天的脸怀着昨天的柔情 记忆像鸟啼追过你天空的边境 那边 手抽出水就像镜像抽出抚摸的背景 时间抽出水像剑出鞘 左手握住右手 像两个久违的朋友向身体问好 2004/4/17 日常生活 平淡的日子 你的心灵的密不透风的日子 一只潜进树林的蝴蝶 仿佛一种突然的缝隙裂出的光线 倘若我能跟随它所指的手势的阴影 哪怕瞬间消失 2004/4/18 春天 晨起 睡眼朦胧里拿起眼镜擦拭 就像擦着弃在一边的视线 窗外 我举在这透镜里的风开始摇撼 那退远的树影摇撼 仿佛视线的缩小的过去 春天遥远 那是过去的春天 但风把它刮到我的眼前 2004/4/23 高蹈的现实主义者 湖面 翅膀拍动的声音 你真的已经不需要? 湖面—— 湖的面孔就是梦的面孔 没有任何人能合上湖面那梦的眼睑 你不知道自己就是那梦中人 爬上悄无声息的岸滩 你以为风吹裂了现实 你不知道自己是另一个人的梦 你在他的梦中游泳 直到他的手从世界收回 直到他的手从湖面收回 你成为他的脸 用苏醒灌满他的四肢 没有人知道 你行走着另一个人的 梦境 直到他的手从湖面收回 你是世界的镜像 2004/6/11 天涯 自我的天涯—— 你的指尖碰触 鸟儿衔着的名字 那发着锐利的声音的名字 在它陌生翅膀的国度 2004/7/8 7/10改 天涯 一 翅膀拍动湖面—— 乍起的 涟漪 仿佛你的脸贴近了天涯 二 翅膀划过湖面的声音—— 那被时空切开的名字 三 翅膀掠过湖面 就像丝绸的手掌 合上了你那瞳仁向后的回忆 2004-8-31 夏 你瞳子的海螺 左旋的转纹 看见的声音 我用儿子铅笔盒里的尺 度量了夏天 风 以及那个倏忽而去的女人狂野的腰身 2004-8-21 夏雨 左边的诗歌右边的雷声 雷声并不击打生活 我在书中折起的一页—— 合上他闪电的安静 2004-8-22 外滩 浦江微澜 远开去—— 直到 你尽头的视线 皮肤的边疆 一片停在季候深处的羽毛 突然飘向 匆匆忙忙的上海 2004-9-25 一首诗 本质之外, 渡口: 来来往往的翅膀宛如繁忙的时空 我睁开了你的眼睛。 2004-10-7 华阴路的林荫道 我和许基鹤在议论这些树 好大的树 一股子来自大地的陌生的力量仿佛蓄积了我们沉溺在人性 的低腰处所有狭窄的呼吸 冲天而起 在半空纠结一种原始而漫长的等待 我和许基鹤坐在这辆银灰色的波罗里 许基鹤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保险带里 空灵的许基鹤越过后工业环绕的纪律抵达人类的思想 疯狂的宁静 2004-10-9 秋 一 水的桨划动它自己时间的绸缎 你从对面看过来的声音 一只背负苍茫的蚂蚁爬上一个美人雪白的脖颈 二 这是它自己的门吗?—— 地板上 这将自己充分打开的静候着时光的空纸袋 我蜷曲在你无比温柔的手中 寂静 正沿着它自己锋利的刀口 存在的滴答声从屋外响起 你睁开了我的眼睛 2004-10-10 一个秋天的午后 公交车到西康路站, 上来一个瞎子。 他看了我一眼。 到了亚新广场 他就下去了。 我看见他伸开广延的双臂 慢慢游过空气的梦境 我听见一个看不见我的词 慢慢向我逼近时 狂野粗重的喘息 2004-10-23 一首小诗 他将一首超现实主义的诗 按上睫毛 在一个多雨的江南小镇 2004-10-26 风景 视线是风景的弦拨动 顺着你的视觉的光线 我抵达了自己的瞳仁 就像更小的睡眠潜入到你更大的梦中 我流出了你感动的泪水 2004-11-8 秋 “这龙虾真瘦啊”! “你吃的是龙虾 又不是吃它的瘦” 蹲在月光下的父亲看着木盆里水纹如影的田螺 那寂静的吱吱声 仿佛来自遥远的银河 2004-11-10 梦 有一种睡眠里面的光线 溢出倾听者的耳朵 绵延无边啊 起伏的沙丘 随意雕塑 2004-11-14 日子 一架直升机 我听见它螺旋桨的声音 在我遥远的名字的边境线以外 它是不动的 停在迅即而逝的事物的上空 但它旋转的气流明显的影响了我 2004-11-22 远和近 微弱的 遥远的 就像这只蝴蝶 在我手中 它的翅羽 翻覆在宇宙的深处 起伏的坡地 风—— 微弱的 遥远的 就像你的呼吸 慢慢苏醒的爱 2004-11-30 牵牛花 日复一日 你搭乘在无用的嗓音里的喇叭 宁静的愉悦里 淡淡的绝望 日复一日 火车的城市离去 陌生人的名字回来 除了牵牛花 2004-12-13 回声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只关心你。(海子) 如今的呼喊 连耳朵也抵达不了 而回声是喇嘛手里的念珠 昨夜之夜处子身 我听见雨 穿着雨披 爬上了对面的楼梯 如今缺乏的是少 而不是多 句号是一粒描写风的句子的安眠药 2004-12-19 冬天 拥有很少的树替代了我渗透于光阴的身影 一个女子提着双乳 上山去 许多生灵 静静地伏在人类的岸边 冬天紧闭唇中的语言 2004-12-23 水边鹿饮 是一只鹿 来到世界的唇边 同时它也是我的语言 2004-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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