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会让你堕落,上海也会让你吃惊
孙孟晋
一、专辑“Junk & Retain Junk”(Junkyard)
这是一张在中国实验噪音史上重要的唱片,诞生于2004年的上海。
光从唱片来看,比起以往Junkyard已上升了一个层次。一谈起噪音,就会有人提到日本,提到SM。但我更愿意相信Junkyard对这种音乐的热爱是骨子里的,尽管东京地下音乐对他们来说是神圣的。有一点再明显不过,这支乐队不是压抑的,而是勃起的。他们对噪音的观念乐趣远远超出一种强制性的人生绝望的刻画,很开心的是我很快就进入Junkyard声音的王国。不否认城市的阴暗面对他们的投射,或者说,他们把这种投射抽象化了。
Junkyard新唱片里的变化是丰富的,可贵的是他们保持着在噪音区里游动的冲动,坚硬的装饰感,密不可透的堆积和适度的稀疏的空白,一张严肃的脸,一根高度紧张的神经,人声模拟的哭嚎非常线条化,它是机械感十足的转折,而不是厚度上的挖掘。唱片里的转折是该引起注意的,完全是金属线般的错乱。
也许,可供讨论的是观念与体验的成分比例。西方乃至日本噪音大师最后都成为了玩童。玩观念的最厉害的是把人生经验进行转换,你转不好就还是普通意义的摇滚。这点Junkyard不用让你担心,即使里面有一段具有Frank Zappa的神韵。只是觉得他们最后的高潮如果更不考虑听觉反映就好了,就像你需要一个发黑的白天时,就不给任何光亮。
很容易想到抽象画,曾经有人指责大师们不懂技术。现在再有人这样说,肯定是可笑的,我想Junkyard正在努力弥补这方面的不足,如果去把他们和日本的Boredoms比较的话。Boredoms是基本没有巫术感的,不像灰野或者南条麻人。想象一下,Junkyard如果多点诡异会是怎么样,是另一门派的嫡传吗?我想不会,他们的装饰感就会更有刻痕——一种奇特的效果。因为这张唱片还是有点给人人为复杂的感觉,如果所有的“花样”又稍稍变成精神上的“顿悟”,就会非常牛逼,当然这样的要求太高了。我个人觉得目前Junkyard更要提高的是技术,这样的音乐对技术含量要求很高。
观念的艺术到达某个高度应该是无比强硬的,这就是如何更有整体感。宁可牺牲掉一些细节,而保持一种饱和度。可能Junkyard那块调色板上呈现的因素是相对集中的,如与痛苦有关的。如果这些因素更丰富一点呢?可能会更好。
我听这张唱片时还是很吃惊,尤其一片噪音后面突然出现的一声声令人抽搐的叫声,出乎意料。还是希望不要用人间的情感因素来直接评介Junkyard,他们真的非常令人欣喜。
二、专辑“最低级的小市民趣味”(顶楼的马戏团)
最低级的、小市民、趣味,一串令人撮火而永远最好别去类比的词。
我们已不生活在最高级的时代,却被莫名其妙地激起了泪水,一种真诚的故作姿态?如果你明白了人作为一种动物的意义,以及人性是如何被扭曲的,那就毫不犹豫地抽自己的嘴巴。我们的有幸是从自我的神殿下来,做个平常而不是彻底的平常人。
必须承认曾经在现场被这支“变质”的乐队恼怒过,而如今只听到第三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难受,是被扭曲的作弄弄清醒的难受。我不知道号啕大哭与我们所处环境的荒诞,与我们内心深处感受的荒诞还有什么联系。不要装逼,无论你是谁,摇滚的遗老遗少,还是一群自恋的废物,这个低级的小市民都要警告你,做人别像方便一样。
其实,经常拿着手枪对着自己的还是我们自己:工具的自觉,压抑的伤感。顶楼的马戏团,这年头让我哭的唱片是不多的。在唱片里面,一切胡闹变得不是胡闹。是的,陆晨在现场曾经把屁眼朝向观众,但你如果进入到“最低级的小市民趣味”里面,被生存的荒谬,被妄想的可耻,被情感的薄弱,被理想的变质,被渺小的崇高与崇高的渺小折磨,你会很勇敢地和某种过头的放肆并排并站在一起。舔,也是一种优雅的行为,人越过世俗,才怔怔望到蓝天。
这将是2004年中国内地最出色的地下唱片之一,甚至达到不少技术要出众得多的乐队无法企及的高度。顶楼的马戏团的蜕变,是走出单纯艺术实验的路线。“最低级的小市民趣味”更多的是人声的噪音,削弱的是器乐;更多的是人世的,削弱的是观念的。
即使是神经质的甚至是无厘头的反抗,它还是一种反抗。仿佛是一张放在悬崖边上的饭桌,一边被恶心地喂饱,一边惊恐万分。开首曲是《1984》式的“真空体验”,它反讽的高潮在于对审查的深恶痛绝。尽管我更喜欢《婚姻法》,它甚至是低调的。要说的是,“最低级的小市民趣味”不是政治化的,而是泡在恶俗里的镜子。下流,在沪语里是“下作”,“作”,强化的是正在进行式。生存,在任何一个通道里都存在这样的进行式。目前的顶楼的马戏团变卖的还是“强颜浪笑”,他们的“被强奸”的意识还停留在极度搞笑与悲哀上,还没被荒诞的终极情感替代。尽管这样的搞笑是表象,也不可能不引向无限伤感,但如果荒诞更不露痕迹一点,会把人彻底击倒的。
就像我们要反对以口号反对口号,“最低级的小市民趣味”后半部分的某些曲子如果在音乐的厚度上更加强的话,人与动物的关系就区分得更好。人的相互伤害是残酷的,更残酷的是忽视这种伤害。如果我要把这种伤害提高到人类,也是一样的。
唱片封套的画取自一个南美先锋导演的名作《鼹鼠》,是到位的。《最低级的小市民趣味》完全超越了“顶楼的马戏团”上一张EP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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