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无限风光在摇滚
孙孟晋
难忘的未必是最好的。但对于我，那个年代既甜蜜又痛苦。也许，社会转型期前的漫无目的人生态度，要比如今拼命抵御后一代的进取与功利可爱很多。20世纪80年代，是我青春的进行时，是我从阵痛中爬起来的过去时。
我还记得在阴暗的小屋如何泪洒于U2的音乐，如何惊谔于《迷墙》里的孩子们手挽着手而跌入搅拌机。那时，西方摇滚在东方的登陆还远未达到同步的程度。年少轻狂的我绝不会想到日后会和亚文化沾边，会冲浪于反传统的形形色色的商业与非商业的音乐洪流。毕竟，80年代的中国年轻人还在迷恋费翔的舞步与张明敏的声音，谁都不会相信在大洋彼岸，有一对男女——迈克尔•杰克逊与玛多娜正在以性别模糊与暴露癖“时髦”百倍。
提80年代的西方摇滚，列举纽约噪音的继承人Sonic Youth，或者欧洲工业噪音的鼻祖E.N与T.G，或者任何一个电子先驱都毫无意义，这些80年代的音乐精髓的绝大部分那时还埋在地下，直到10年以后才被挖出来，并成为日后乐评抢夺话语权的护身符。
80年代的真正精彩是将商业主流与地下另类区分开来，所有的人都试图适应潮流的游戏规则——也是英雄主义终结的产物。冒险的思想如何与大众的文化审美合拍，是一个问题；视觉革命如何在娱乐的宝座上脱下物质的盛装，是一个问题；安迪•沃霍尔的徒子徒孙们又如何将同性恋癖好公开化，也是一个问题。那是一个矫揉造作得十分美丽的时代，英国新浪漫用柔性的光芒颠覆了70年代工人阶级子弟的粗鄙与反叛；那是一个批量生产的时代，不是批量生产口号，而是批量生产T恤衫、同性恋影带与各种时尚消费品；那也是一个懂得在贫困地区举行“富人救穷人”演唱会的时代，尽管速成主义的爱往往在艺人飞行的途中就消散而去，但群星合唱“We Are the World”是东西冷战解冻后的最辉煌的“大一同”。
80年代一上来发生的两件大事就改变了摇滚甚至流行音乐的状况，英雄时代的“遗老”——约翰•列侬不幸中弹，在他惨然离去的身影里留下了一句发人深省的话：“艾尔维斯（猫王）是老大，我们也想做老大，大家不都想做老大吗？”这个老大的死，我一直以为是命中注定的。否则流行工业在翻开新时代的那一页时，不会如此利索。也就在第二年——1981年，流行乐最重要的事件之一——MTV诞生了，从第一个播放的MTV《Video Killed the Radio Star》（录影带杀死电台明星）就可看出这个时代的披着美丽外衣的野心。
我是在80年代中后期才注意到——那个几年前就把种族印记漂亮地抹去的黑人歌舞双全的明星。现在看来，杰克逊与玛多娜比任何一个80年代摇滚明星来得重要，尽管你可以不把他俩当作摇滚代言人。当我后来在昆廷•塔兰蒂诺的电影里看到小混混在争论“宛如处女”时，我便明白玛多娜把欲望当作武器是如何具有杀伤力。至少，她把性与女权主义的主题推向了西方文化的主桌。一个男孩玩偶与物质女孩的代表，后来为之出现《我憎恶玛多娜》的抗议手册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其实，我们都是在敬畏神话的语境里发泄掉对音乐商业的不满。而在任何主流的浪涛拍岸里，我们都可以找到相对的退缩。远的像60年代的“滚石”够彻底了吧，但他们为了登上沙利文的著名电视摇滚节目，照样让温和的“我们共度今宵”来代替出格的“让我们一起呆一会儿”。还有90年代的Nirvana，为了通过审查制度，几经坚持，还是把《在子宫里》的唱片封底换掉。80年代迎来了带着恶瘤也带着另一种革命性的时代——商业与大众文化的时代。无论是悲叹“摇滚乐是这个物质与科技焦虑时代的最后一声叹息”，还是感谢商业时代令“粗俗文化”换了一副面目而登堂入室，大众丢掉的是精神的十字架而获取了从未有过的身体愉悦。更要反省的是：虽然这是一种文化工业对大众的强加，并至今都不愿松开贪婪的手。但在这之前却是另一种强加——精英分子对大众的强加。
我很愿意看到的是这样的风景：80年代的地下音乐或者非主流音乐已经成为90年代抑或2000年代的主流。也许，谈论任何时代的堕落与虚妄都有点为时过早，因为我们更有理由相信：对抗与纯粹始终存在着。在那个包装过头的摇滚岁月里，地下派送小样却更为流行，同样，有唱片巨头的存在，也就有各式独立厂牌的蓬勃发展。
80年代的摇滚主流是什么？是重金属——从美国东海岸的Bon Jovi到西海岸的Metallic，是爱尔兰激进之火焰——U2和英格兰的绅士摇滚——“恐怖海峡”，是烈血青年——“枪炮与玫瑰”，是阴柔之花——“石玫瑰”，是太阳底下的斯汀，是舞曲新霸——“杜兰杜兰”……
80年代的摇滚是繁花似锦的，也许它并不深刻，但毕竟我是在那个年代长大成人的，就像每个人的成长印记一样，我是在开始埋葬青春的时候爱上它并逐渐疏远它。我知道埋葬理想与充满野心地争夺话语权一样可恶，但我更愿意是自在地活着，打开记忆时保持着平静。这样，人会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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