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究竟在天空的哪一边?

孙孟晋

    我们在这世界上是同时被不同的东西呼唤的。欲望与青春的枝叶一起曼舞,夜晚的软弱与无助一起编织美丽的幻想,当意识到“上帝有一天被他那过度的怜悯所窒息”(尼采语),你又在生命的年轮里飞快地投入了一片阴影。

    音乐是逃避的翅膀张开来,但很快它可以在笼子里再也飞不起来。

    接触到的音乐是命中注定的,除非你是一个在潮流里不断沉浮的人。音乐有流行不流行之分,身体并没有流行不流行之分,除非你愿意被人用意念的爪子逮住。

    回想起来听音乐纯粹是一种机遇,还有你是怎样成长的。这是有轨迹的,像你生命中遇到的人,大多在某个时辰是一遍又一遍地刻进了身体,随后又在新的叉道口遇到新的发现。

    我不知道我会在多少岁数再也不听Bob Dylan或者“地下丝绒”,像割下一片希望一样的与青春彻底告别,生活的死水或许真的会无缘无故地把你那一半脸泡得面目全非。青春是刀子还是蜜糖,从每个人选择的音乐里便已决定了。就像谎言不是一个人完成的,很少人意识到他在拒绝深刻与拒绝肤浅之间作出了选择,“甲壳虫”曾经是人人都爱的,但它是不朽的。不朽,有时候是最大的幌子,它垫高了平庸的膨胀。

    在我行将老去的路上,我会送走“大门”,因为我已不再在那道门前徘徊,邪恶与纯洁的冲撞使我在发现自己的白发时,多了一片包容的平台;我还会送走“性手枪”,它的子弹早已向目标射去,我们曾经在它的射程里解放自己而已;我可能有点舍不得地送走简尼斯·乔普林,毕竟在她的身上有着异性的光芒,她的疯癫是一次温柔的交合,但情感的背叛是最容易发生的;也许在我还没有准备送走前,我已送走了汤姆·威茨,这个老者的声音本身便是一种空洞;当然我会送走爵士里的John Coltrane,他是属于被人瞻仰的,在早就没有崇拜的德性时,我曾经想拉着他的手去他自己的墓地,就像我对待塔可夫斯基一样,既然是造访,那只能留在变色的岁月里;我真的会把Lydia Lunch当作我敬畏的巫婆,把Joy Division当作一次自杀未遂经历,把平克·弗洛依德当作人生最诡异的梦,把“橙色梦”当作未成行的旅程而统统送走……

    有谁能预测他的未来是如何被阳光拉长影子的,我们把机遇留给了我们的选择,我们又把我们选择的那一头扔到了陌生的深渊。生命永远是一种代价,就像你深爱的音乐慢慢爬上了你的脊背,你可能已让昏黄的成熟把青春的挣扎绑在远去的许诺上。但你已确实自如地让你的影子朝东或者朝西。这时候你发现The lonious Monk是你在屋子里的走动,有点不规则有点乐从胡须里来。

    我相信秘密是有毒的花,就像所有不期而遇的音乐。每个人的一生总要把他的欲望藏在最隐蔽的地方,又总要把他的失望像任何一个没有纪念意义的日子——被忘却冲走。谁能知道勃拉姆斯真的为朋友的妻子独守终身?又有谁能知道摇滚的种子传了几代,被电子的外系放到了城市阴暗的角落?还有,谁知道他的呼风唤雨的手到头来只能擦擦他的鼻涕?这是生者与死者的联系,也是生者在生死界线的莫名恐惧与莫名遐想。

    当人类再也没有力量与冲动去回顾它的冒险征途时,进入事物本身的运动产生了,这是今天电子音乐的意义,它从被人自己充足了汽的肌体中解放出来。而看似没有情感的情感是致命的,人最终还是没有克服孤独。倒是环境的双手将空气里的水份变成了一场在深夜里降下的人工雨。人一次次被欲望埋葬,被欲望的好奇心抛向即刻诞生即刻消亡的欲望代用品。我相信这个时代的音乐是机器化的,人的情感要么被虚妄与浅薄粉饰,要么被从二十多层高的地方抛下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去喜欢Aphex Twin,他把我的情感经验毫不保留地抹去。摇滚的时代结束了,爵士也被不同的人利用,你突然觉得你变得无所适从。别人的真理正在反对着你,一切冲破极限成为另一种极限,所谓的非音乐如约翰·佐恩还是一种音乐。

    就像崇拜皮肤的结果是对非生物的崇拜,我们被泥土拒绝又被天空拒绝,这是我们盲目扩大自己的空间的结果。又如同布鲁斯已作古,民谣也在中断仰望的昨天而失去与蓝天的联系。如果说音乐是内心的自由,那么我们的内心被切割开,分属于不同的欲望,分属于欲望所带来的孤独与空虚,这时音乐既不是感动,也不是娱乐,它是生存的补充品。

    每个时代的音乐是不一样的,如果你还未从60年代的逃避与被鲜花堆满的乌托邦里回过神,那你一定会被70年代的绚烂夺目与阴暗的绝望所震惊,这是不折不扣的时代的产物。而一切又都有联系。但今天这种联系却消失了,一个出色的音乐家往往是一个个体,就好比今天的鲜花还未盛开就已凋谢。个体,不再是群体散开在我们的眼前身后,所以我们一旦发现像Keith Fullerton Whitman这样的天才,也就意味着有更多的天才不被我们发现。

    当我们越来越听凭身体的摆布,我们开始什么也不愿割舍。于是,是我们的身体在挽留,而不是我们的心。送走“大门”吧,送走乔普林吧,就把他们当作我们曾经有过的情感,岁月已通过我们的爱让他们永远安息了。

    重新出发吧,重新在路途中寻找我们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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