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的记忆

孙甘露

    达利的疯狂的唇型沙发,几乎和他的烙饼般的时钟一样著名,这个精力无穷的超现实主义者,着力改变物质世界的固有属性,在遥远的事物之间建立崭新的感官联系,使世界震惊、讥讽和亲切。他使用异常的尺度令我们查看纹理细微的现实表皮,即纪德所谓的“最深处”。

    革命永远会被资产阶级视为最有效的催情剂,他们善于借助时代,将前方文化的隆隆炮声收纳为时尚家具上那意味深长的线条,或者某位淑女的嘴角那似有若无的抽动,性感、温柔,化为最好的手艺和最好的教养,在沉默和坚忍中期待着新艺术和新情欲的照拂。

    朱砂和亲吻,情欲无意识的门户、一支显赫的口红,像是召唤的庭院、纵横交错的吻线,摧毁着唇色直至更深的记忆。

    在额头、在两颊、在耳后,唇对唇,当然,它是无处不在的,虽然涉及的都是表面,但是,它处于较之深吻更深的地方。在紧闭的眼帘上、在貌似忠诚的泪光中,在娇喘和颤抖中,在干涩的孤独中,寻找着亲昵和爱意。

    在北方干燥的室内,加湿器一夜不停顿的工作,也无法为嘴唇带来南方的湿润。这使人不安的裂纹,更另人无穷地思念那被遗忘在某处的润唇膏。

    在这个图象崇拜时代,人们所目击的嘴唇,它的数目之众,令凝视趋于无效。公众分享它们,毫无触觉的分享着最为敏感的触觉的所在。而那些着意展示的单个的嘴唇以及彼此胶着的双份的嘴唇,加倍地令观众焦灼不堪。

    温柔、湿润、丰满、因为吮吸而变得愈加温柔、湿润和丰满,因为吮吸也变得日益粗暴、干涩、消瘦。总之,这是暴风眼,它会席卷一切,以最温柔的方式,摧毁你,陷你于疯狂,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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