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闷与欢愉:楼河的跷跷板

河西

    退守于一个被纷繁世务和幸福假象所遗弃的精神境域里,并由此而获得一种阴暗的生命力,一份孑然独立的寂寞之感,这一精神向度的确立使得楼河的诗歌从一开始就呈现为一派孤独者无意彷徨的风景。苦闷与焦虑是首要性的命题。与同一年龄段以戏谑、调侃、抑或恬静、温和,以智性的箴言和精确而又微妙的叙事见长的那一拨年轻诗人相比,楼河的基本姿态却是鼓荡难平的悲愤之气,拼尽全力要与这世界辩论而又终无所得的凄怆之感,虽然他的诗境从来都不失优雅。这或许和他孤身独处于广东一隅有着诗歌地理学上的因果关系。他内心所真正钟情的,不是对日常生活的客观描摹,并在此基础上发展而来的那种诗歌的温情、宁静的田园风光和慵懒的生活断片;那是一个个晦冥、昏暗、廓落的日子所撰写的伤害史、蒙蔽史、厌恶史,一种无所不在的毁灭感、一个加速崩解的世界构筑成了楼河诗歌中的灰色伦理。它们有着80年代诗人的遗绪,是诗人岿然不动的精神立足点与大步流星的外部世界之间的强烈反差所造成的心理失衡;此外,它们又是青春意念的载体,在垂暮之年的老者、甚至是那些以“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似的中年写作相标榜的诗人们手中,我们是无法感受到如此强烈的生死冲动的。

    在楼河的《三秒钟》中,出现的是这样一组关键词:一滴血、黑色的马、炸弹、焦虑症、伤害、空虚、死亡……它们无一例外指向了他备感困扰的精神困境。在《罗伯特和他的死亡》中则似乎更为激烈:“让我梦遗、潜逃、生病、溃败”,如此密集,这些词为我们勾勒了一个在痛苦边缘挣扎、一个被侮辱和损害的“病人”的形象。这一时期的楼河似乎沉迷于死亡的幻象,他所有的努力都是要将自己的诗句锻打成一首悲情的挽歌,在生活的陷阱中作一次无望的探险。种种外在的不如意进入到诗境之中就转变为对生活的指控,笼罩于作者心头的阴云成了他写作的动力源泉。楼河的诗歌暗含着疯狂,他被巨大的悲剧感所吞没,并可能因此而招致更大的误解和痛苦,在我看来,他的诗句--“玫瑰素来孤独”就像是对他自己所做的证明。而那些以古典诗人为原型而创作的诗作尽管语速平缓,有着风暴过后的清澈和雅致之美,但其中流露出来的寂寞、萧瑟和无家可归感又似乎在提醒读者,它们的命运仍然一如往常:向着不知名的深处沉落、沉落……当然,楼河也在努力使自己摆脱这种使他感到心绪难宁的写作状态,相对于原告和受害人之类的角色,他想扮演的恐怕更倾向于检查官和律师,即一种以客观、冷静的姿态对日常生活作出评判的抒写者形象。幸福和焦虑无疑是一对紧张关系,在这种紧张关系之下可以很好地凸显出诗歌的张力。但楼河并不满足于此,这在他对金辉的激赏以及他近期的作品中有着明确的表达。

    也许是心境平和了不少,抑或是生活境遇的改善的关系,楼河的诗歌正从“天生的悲观”转向某些能让他心生欢愉的物象之上,即使这种欢愉极其短暂。一般而言,旅游总是欢乐的信号,它预示着人与人之间轻松的对白、值得珍藏的回忆、风景的透亮和美好,对于毕肖普们来说,行走于天地之间已经成了他们的一种生活方式,建构诗歌价值体系的物质基础。在楼河的《地理杂志一日游》中,旅游仍然是一个“华丽”的字眼:“这好像是对自己的微笑”。当然,标题中所突出的“一日”这个时间概念使欢愉被限定在一个非常有限的范围之内,它无法逾越,这只是瞬间的欢愉。关于这一点,电影大师安哲罗普洛斯的《永恒与一天》是对“一日”这个时间段在悲剧意义上的深入阐述。

    事实上,反刍痛苦的结果很可能事与愿违,它不仅不能缓解疼痛,反而加剧了心理上的重压,对此我将之戏称为“神圣的自私主义”。楼河最近的作品正体现出更多的亮色;很难说楼河是一个激进的反叛者,当青春的烈焰逐渐收敛了它的触角,当“理性的狡猾”抬起它高昂的头颅向着文字示爱,一个更为睿智也更为内省的楼河会将率领着他的“诗歌杂技团”做出更多的高难度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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