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在人生之途,我们丢失了什么?
——谈伊朗电影《何处是我朋友的家》
刘晓萍
每次看伊朗影片,我都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灵魂里被融化,那种气息和感觉从头盖骨开始慢慢浸满周身。几个瘦小而忧郁的小男孩、一座在镜头中反复出现的光秃黄山丘、幽暗得似乎没有尽头的由土坯房屋所围成的长廊、一群坐在夕阳下不停唠叨的老人、由大人和小孩所形成的完全隔绝的两个世界……这些就是影片的基调和颜色,它们组成了阿巴斯的纪实影片《何处是我朋友的家》的平民式叙述。
影片讲述了生活中一个再微小不过的故事,在伊朗北部的一所乡村小学,内玛札迪忘记将他的作业写在指定的作业本上,老师警告说,如果下次他再不把作业写在作业本上,他就会被开除。可是,当天放学后,他的同桌穆罕默德不小心把他的作业本带回家了。当发现后,穆罕默德非常焦急,他想这下他可要害惨他的朋友了,于是便急着将作业本还给内玛札迪。开始他努力地想征求妈妈的同意,但在他妈妈眼里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起码没有让他做些家务,比如,拿个尿布、找个奶瓶、倒些开水、买些面包重要。于是严厉要求他明天再还今天必须先写作业就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当然还得有一连串的家务。即便这样,穆罕默德还是在趁妈妈不注意时,揣上同学的作业本,遛了出来。但他只知道内玛札迪的家在山那边的波士提,并不清楚详细地址,他想求大人带他去找朋友的家,但他们不是忙着做生意,根本顾不上理这个小孩,就是觉的穆罕默德小题大做,把他训斥一番。穆罕默德看指望不上大人,就自己跑着翻过山,到处寻找,可是最终没有找到,只得徒劳而归。
当他回来后遇到一个做门窗的手艺人,听到那人也姓内玛札迪,就以为他是同学的爸爸,便尾随着一路跑到了波士提,但中途跟丢了。夜色已晚,小穆罕默德忧郁地徘徊在陌生的黑色巷子里,终于得到一位老手艺人的帮助,找到内玛札迪的家,但没有见到朋友,与此同时他又急着还没帮妈妈买面包。回到家,穆罕默德晚饭也不想吃,开始疲惫地做作业。第二天,穆罕默德迟到了,幸运的是老师还没有检查内玛札迪的作业,穆罕默德把朋友的作业本拿出来并告诉他已经做好,老师走过来,表扬了内玛札迪的作业,两个孩子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何处是我朋友的家》是阿巴斯在他47岁时所拍的成名作,由于这部影片在世界电影圈刮起了一股伊朗旋风并一直延续至今。作为当代伊朗最重要的电影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Abbas Kiarostami)被世界所认知就始于1987年拍摄的《何处是我朋友的家》,这是他首部进入国际视野的影片,先是在伊朗国内受到好评,荣获德黑兰国际电影节评委会特别推荐奖,1989年起开始在欧洲放映,最早是在瑞士的洛迦诺国际电影节,荣获铜豹奖、评委会奖和费比西特别推荐奖,同年又获戛纳国际电影节艺术电影奖。
对于这部影片,在我看来重要的不是这一连串的奖项,就如我一直认为文学或者艺术永远不在于那些绚目的表现形式和渗透其中的戏剧、表演成分,虽然有许多在做着文学和艺术的人都有强烈的“表现主义”欲望。如果文学和艺术不能给生命以反思和警醒,不能还生活以最真实的面目,不能触及生活的肌理和灵魂的省思,不能探索人性的普遍问题,穿上再华丽的外衣又当如何?所谓的主义大旗举得再高、一时的喝彩声四起又当如何?那只是一场场如烟的游戏。
再回过头来看看这部影片吧。没有专业的演员,一件甚至在我们平时遇到都不会认真顾及一下的“小事”,没有现在大片生势浩大的场景,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镜头表现,小男孩几乎感受不到摄影机的存在,通过他最真实的表情,传替出一种最真实的酸楚。它是那么真实地触及到了内心,提出非常敏锐的问题。奔波在人生之途,我们丢失了什么?人性的光辉到底在哪里?我们每天所从事、忙碌的,对于生命来说意味着什么?……美国电影评论家戈达弗雷·切西尔在评价阿巴斯的影片时称,阿巴斯的电影是“提出问题的电影”,“问题与回答”的格式获得了近乎礼拜仪式般的崇高地位。
通过影片,我看到了始终带着忧郁神色的孩子,踌躇在大人的世界之外,纯洁、真挚、天真地坚持……,而我们这些大人们呢?已失去了感受细腻事物的能力,整天觉得自己背负整个世界,对生命等诸多问题已看得十分透彻,在所谓的理性和自制的谎言中蒙蔽自己……。就这样我们丢失了保有纯真的能力,也许,这些天真在我们从孩子成长为大人的奔跑过程中慢慢丢失了。这也让我想到另一部关于孩子的影片《天堂的孩子》,(又名《小鞋子》),贫寒的家境里,兄妹俩为了一双鞋子而费尽心思的故事。这也是无法发生在大人之间的故事,大人们有太多的“道路”可以选择,有太多的“捷径”可以逾越,还有太多的“方式、方法”可以采纳。
在伊朗以阿巴斯为代表的这些以孩子为主题的影片中,我总会从镜头所透露的问题中产生自觉的反应。平静的镜头叙述与孩子略带忧伤的表情所构成的电影美学,带着挥之不去的、令人惊奇的、酸涩的或者深入骨髓的触动。似乎那是我生命的一部分,那些场景所散发的微妙情感在我生活的周遭曾是那么真切,甚至至今流溢不断。我喜欢那些由于纯洁和认真而忧伤的孩子,喜欢那种平实而直抵内心的交流(包括镜头的运用),也许还有他们带补丁和泥土的衣衫,以及他们对彼此发自内心关爱,他们唤起原初的生命遐想和看似简单却充满丰富色泽的生命欲求。
我一直在寻思我喜欢伊朗电影的原因,也许在此能得到某种解答。虽然十余年来被西方广泛关注的伊朗电影现状,至今在我国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有人说,在技术电影统治世界影坛的今天,伊朗电影和世界上其他仍然带有手工痕迹的电影虽然声音微弱,但很坚定。也正是它们的存在,才不至于使电影走到疯狂的境地,对此我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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