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原本只是一个泛音
——试析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孤独》
刘晓萍
当我第一次读特朗斯特罗姆《孤独》时，我有一个强烈的冲动，想将它倒着读（就是先读第二部分），因为整首诗所给我的冲击是从第二部分开始的。它所投射出的神奇力量让我黯然神伤又坐卧不安，像是听完了一首序曲的回旋之后又想寻找隐于无形之中其实又声势浩大的合唱。
无疑，在我看来这是一首异样质朴的诗，这种质朴接近哲学，纯粹而充满智慧。诗人首先将一个看似真实的事件放置于此，穿梭在“紧急事件”导致的种种可能性之中。生与死盘桓其上，而现世的生活和飘忽游戈的精神指代相互交织在一起，道尽了生命无法自持的一种孤立状态。这种突袭的孤独却负载着必须观照的事物总和，强烈的、带着分裂性的斗争也由此开始。这种蛰伏于灵魂之中隐秘的斗争具有无法消解的可能性，可以说它是生命时时刻刻与之相伴的潜在存在。
诗的第一部分，各种意象穿梭其中又合而为一，像是一个整体，其实编排了许多插曲，如一串制作精良的风铃，在时光的映照下遇风而吟，每一次回声都有一个明确的昭示。
二月的一个夜晚，我差点在这里丧生
我的车滑出车道，进入
路的另一侧。相遇的车——
它们的灯——在逼近
人生就是一趟旅行，不管有无旅伴，不管有无目的地，我们始终在途中，很多时候，经意或不经意，都会偏离自己的跑道，相遇一些不曾熟识的事物，也必然带给生命始料未及的体验。在此，诗人的这些意象是如此地具有寓意。
逼近的车辆射出巨大的光芒
它们照射着我，我转动着方向盘
透明的恐惧像蛋白滴淌
瞬息在扩大——你能在那里找到空间——
它们大得像座医院的大楼
被撞碎前
你几乎能停下
喘一口气
这时出现了一个支点：一粒援救的沙子
或一阵神奇的风。车脱了险
飞速爬回原道
一根电线杆横空飞起，断裂——一阵尖利的声响
——电线杆在黑暗中飞走
四周已平静。我仍系着安全带坐着
等待有人冒着风雪
看我是否安然无事
这一系列意象可以说是晶莹剔透，虽然诗人极力想营造一个险些发生的交通事故，但一切已显露无疑：这一系列完整的生命体验构建了一个生—死—生的轮回。一切是否真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体验本身。它在灵魂中如此地具有慑人的气息，以至于当诗人“脱险”后还惊魂未定，只顾盼着风雪中有个身影来关照一下“我是否安然无事”。也许，这是每一个濒临边缘状态的人最为真切的渴望，卸下担负或曾担负的所有外在形式，生命是一个单纯的音符，一个跟随主题变奏的泛音。
诗人苦心孤诣的构思或说完全不加修饰的描述，也只是为了传递给我们经由灵魂检阅的体验，而同时这种体验又有它独特的“不可言说”性。也许，这正是对孤独的双重诠释。诗人将孤独融入与死亡对峙中，表达他对生命最为本质的理解。
我长时间的徘徊在
东哥特结冰的田野上
半天不见人影
这两句诗总让我想起那位“20世纪最伟大的英语诗人”叶芝的《随时间而来的智慧》：“虽然枝条很多，根却只有一条；/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我在阳光下抖掉我的枝叶和花朵/现在我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每次读到这样的诗句，我都有一种甜蜜的幸福感。他的睿智和朴实深深打动着我，同样，特朗斯特罗姆也让我进入相同的境界：无惑的境界。“我长时间的徘徊在/东哥特结冰的田野上/半天不见人影”，如此静谧和安详！在死亡侵袭之后，生命超出了尘世的藩篱，纯净而透明。
而在世界其他地方
人在拥挤中
出生，活着，死去
想引人注目——生活在
眼睛的海洋
就必须有特殊表情
在脸上抹泥
呓语飘起，沉落
在自身，天空
影子和沙石间分裂
我必须孤独
早晨十分钟
晚上十分钟
——无所作为
当我们探望无数流动的背影，就如临空俯瞰的镜头：人们走得如此之近，又绝对地隔着如此远，而中间横亘着生活所有的纷繁和复杂。如果说，诗人洞悉了生命的真相，那么我便看到了“世界赐予物以物的本质”（海德格尔），也可说孤独是生命的本我状态，是一切思想之源，是一种无可否定的宿命。而诗人在此的凝神冥思便也是哲学意味的关怀。于是，我无法不认为诗人所用的精确词语是在进行一场诗与思的对话，而这之中没有理性分析，只有真实而带着幻想性的感受，这也应归功于诗人对意象独特的处理。
如果说整首诗还流淌着变幻不定的悦耳的音符，那便是境界在诗中驻留。如果说这种境界难以用语言详叙清楚，那么只能再来引用诗人的诗——体现了纯净、智慧和音乐般安宁：
结冰的河流在太阳下闪烁
这里是世界的屋顶
宁寂
我坐在岸上一条翻转的船上
吞吃宁静的鸦片
慢慢旋转
——《沿着半径》
03年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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