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乐》
刘晓萍
一
我不知道如今心痛的感觉为何会来得如此直接和迅速?
夜间我紧闭门窗将光线锁住,孤寂和黑暗仍在周身流动。
郁闷、彷徨和伤感是屹立的墙,我找不到出口。
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一个“我”,如此的漫无边际,如此地微不足道。
我努力想拥有的正不断地失去,以我无法把握的方式。
未来存在于过去的阴影。
现在是曾经的过渡也是未来的暗示。
我不停地漂,从母亲疲倦的子宫里开始游移,来到这污秽的地域。
知道,我将漂着迎接死亡,带着对“家”虚幻的想念和不切实际的觊觎。
灵魂因层层包裹而无法真实,
所谓真也只是某时某地心血来潮的契机和情不得以的迎合。
我累了,因此而脆弱。
却不想用泪水来表达这种脆弱,我只能沉默,也许这是一种低劣的方式。
我别无他途。
我愈来愈想念土地,真实的土地,它的气息、柔和与安宁。
它因赤裸而纯洁,因无欲而澄明。
我年迈的父母终日与它对话,心灵和镜子一般。
而我在这座魅惑的城里即将成为灵魂的乞丐。
终日不能饱食。
二
街上永远是不变的气息,人群、商品和聒噪。
白日和夜间毫无差别,除了日光和灯光的交替。
我既不能舍弃又深恶痛绝。
内心越寂寥越空乏。
就像失之交臂后的哀伤。
此刻我是多么炽烈地想念着那遥不可及的静处!
我似乎总有无法言说的隐衷,难以详叙,
又有一泻千里的冲动,邂逅话语的自由,
心是时光的年轮,成就了它的模样。
也许心在别处,我捉摸不了此刻的情状。
三
我以半飞翔的姿势存在于凌晨的梦。
双手变成了可以收缩的翅膀,盘旋于儿时曾玩耍的茂密的松子林,
只是没有相遇一位熟识的面庞。
在我的视线里只有那些长得弯曲而低矮的针叶植物。
我时而接近,时而远离。
声音的世界里,耳畔的风来去无踪。
唯一的场景是任凭岁月苍老而不改容颜的松子林?
我试图寻找可以与之阐释的事物,
另一个精神时空僭越时序的奇妙拼图,
游移出常态以外的某种可能,同时铺设秘密的幽思。
即便这样我仍旧无法摆脱习惯性的冥想。
死的形而上状态是飞翔的姿势,
它依附于大地也仰望着天空,是界限之限。
死亡的冥想和恐惧,它的时常出没,
缘于对外界不能把持的困惑和内心急于拥有清澈与安宁的斗争。
四
下过一场雨,空气里凝结着解不开的愁绪。
略有略无的秋的气息,似是而非的生活。
一切都如那反复低回的曲子,逼迫着内心的荒芜和隐痛。
感伤,像一只即将被夏天遗忘的瓢虫,
卷曲如薄雾的羽翼,守护最后一片叶脉。
辗转着自以为妥帖的方式,却不知正好成就了一份拙劣。
游吟的歌声很远又很近,它拨动一触即发的心旋,
只是仍旧无法脱离身上厚厚的老茧。
心在肉身泅渡不去的异地,
只有旋律能成为它们词语以外断裂的回声。
话语不经意地成为灵魂的叛徒,
它割裂着心,溃败其呼之欲出的沉重思绪。
五
电话是一个控告的道具,它沉默,毫不遮蔽。
我终究能洞察语焉不详的叙述。
但为何感受不到存在,
树和人烟,它们同时在飘荡。
我寻找什么?那古朴的庄园,
那深植的根,那早已干枯的泉源……
不再聆听柔和而纤弱的低吟,
心应该更忠实于生活,
我是一个涉水的囚徒。
我的歌里该有怎样的唱词?
夜和雨水,它们占据活动的基点。
我成就不了臆想的未来。
记忆的长廊终将出现一个缺口,
你无须和我相携而立,
廊外是另一片喧闹的场景。
你需要变换风景。
你关注着另一种可能,而我
向往尽头,成为彼此的岸。
六
夜归者搽亮她的鞋,雾中模糊了来时的路。
照亮的方寸土地在夜中唏嘘:
“何处是归程”?
偏执缘于无常的生活和常态的假设,生命无序。
我独自成为生命的歌者,寻找大地的光和死者的记忆。
路途无法成为夜的主旨,所有关于晨曦的断想都是飘忽不定的幻梦,
我醉心于黑夜的游弋。
像古典的抒情盘桓于意象的坡顶。
封锁内海的消息。
那里不知名的船只如剪纸般奇异地出没,
盛满无数种可能,但无法收拢停靠的风帆,
一如季节的落叶无法仰望向上的天空。
在记忆的远景里是一片不可侵犯的水域。
岸是真实的,蜿蜒的变奏只不过是名噪一时的忧伤。
七
因飞翔,鸟忠实于天空。
火焰和梦,风和人烟……
倒影支离破碎。
燃烧的圆圈血迹斑斑,
奔跑,疼痛,
缠绕意象的幻梦。
我在一种歌声里迷失,
它寓言式的节奏像一幅被裁剪过的画。
八
秋天近了,我听见落叶的私语,
仿佛悠远而哀伤的歌,飘进夜里。
如果失去是一种必然,就不该有如丝的眷恋。
我听不清风的呢喃,它似来自异域的光、洪水和死亡。
我解释不了什么,变幻的可能、干涸的词语和神意的裁判。
你始终没有闻见平乏的气息,它来自泥土、花香和顾盼。
秋日的阳光冷静、孤傲。
穿透我的骨骼和血脉,
并拥有,残酷和爱。
一个季节就是一生。
收割的利器,它灼热。
九
夜中,灯影明灭。
风掠过头顶,像落叶飘离树梢。
死亡,出生在同一片泥土里,
光阴颤栗。
我无从选择,
雨中的尘土,意象的岸
和忧伤的诗意。
神祗洞彻整个天空。
十
雨水从任意角度渗入大地的心脏,
像从未间断过的歌吟,缓慢、凝重而忧伤。
雨珠纯洁,悠扬如牧童的笛声,但季节无常。
守着夜,就是守着自己的心。
灵魂的边界没有尽头,萋草如荫。
什么在开始萌生?什么被置换?
滴嗒、声息……
心被谜语蒙蔽。
随手翻阅的诗句像一座庭院。
蛛网散落,如隐没的历史,
拒绝黎明的广场。
只是不再被遗忘……
十一
风势浩大,季节的交口是一场落寞的狂欢。
我为何哭泣?
夜和歌,同时掀开自由的风暴。
怀疑和虚无异样残忍。
盲者的空地,飘荡着抒情。
海风又一次带来紫雨,
洒落于不复存在的命运的庭院。
遗忘是永恒的仁慈。
黑夜,骚乱,象征。
我仍坚持着……
在一个遥远的港口,
游吟的歌手照亮严酷的往昔。
十二
伤感若是缘于季节,我将迷失于时空的无序。
我独坐在静夜中,感到强烈的晕眩。
熟识或陌生的一切将我推向一个边缘,
生命是一缕神奇的风。
来到和消失同样地喧嚣和安宁。
它一再让我在醒目的白昼感到生命的不适和畏惧。
如果灵魂无需肉体的辅助而独自游弋,肉体的意义该怎样显现?
生命所遭际的碰撞和分裂,
该由谁担负最初和最后的虚无、荒谬、疼痛、泅渡?
我由此惊扰了岁月,对生命完整而自然的修葺。
但我仍旧不能知晓,谨慎的内省是否是潜在的遮蔽。
灵魂无需对肉体形式担负责任。
真正自由的风。
穿越时空,领受神的旨意,桀骜不驯地漂移在大地之上。
十三
我闻见了冬的气息,凄清、萧瑟而孱弱。
我无法安顿自己,像一叶离开海岸又折断风帆的舟子,
陷身于无际苍茫的烟水间。
生活细小如尘埃,庞大如浩淼的宇宙。
也许从来没有一种准则或一条甬道,
让如歌的生命不因依附于大地而沉郁,不因仰望星空而四处游移。
那首慑人心魄的曲子逼迫我的心胸,
似一种召唤,一种惊醒,又似灵魂里不能剔除的疾痼。
爱或者忧伤,原本都是生命龟裂之后不能自主的眷恋和审美化的冥想。
我的孤独缘于一次又一次的梦幻之旅,缘于被阴影蒙蔽的赤贫的理想,
缘于光怪陆离的假象式岁月,缘于对爱近乎偏执的迷恋……
十四
黄昏的微风中有落叶的哀歌。
我听到关于生命本质的叙述——变迁和轮回。
在岁月的“场”里,运动着的生命伴随持久的危机。
在季节的置换中,青春只是一个闪亮的瞬间。
生长的过程便是毁灭的开始。
这像一则哀伤的寓言!
我出入不同的场所,注视神情各异的面孔,
领略其中的喧哗与躁动,仿佛在眺望时间的消逝。
突而其来的落寞和忧伤,
就如隐匿着被时光百般雕琢已发黄的信函。
它在我临风而立的街头映现,
传递着先知所察觉的开始和结束。
一个人是一阵风、一场雨、一次日出和日落,
只有轮回是一条生生不息的生命之河。
如同虚构和流浪,在意念的故乡上演实验剧。
十五
如果夜只有一种回声,我将成为蜕变的虫蛹。
时间、梦幻、一种轮回或一次熟悉而陌生的集合,我成为中心。
那意象的世界,让夜土崩瓦解。
成就日光之外的无数种可能和神思恍惚的意外猜度。
我不能抑制臆想、颓丧和晕眩……
十六
现实与臆想之间,是一条浑浊的河流。
我清晰的语汇如岸边的苇草,顺势飘摇。
此刻,某种不知名的节拍在河流里搅动,
它似神启的聒噪、鬼魅的游吟和无法挽救的揭示。
我一再在人群里黯然喑哑。
那庞大的力量、貌似凝重的演练、嘲弄的模仿和形容枯槁的疯狂……
在我疲惫的勉励中像寓言地纠缠。
途中,我拥有一个人的孤独和先知的圣经,
试图固定一种独特的历史。
时间,漫长而曲折。
仿佛意象和韵律,
掀开遥远而飘逸的自我追逐。
人物,场景,尘土,水或者岸,一次匪夷所思的耳语或晦涩的省略。
在迂回的梦呓里遭逢精美的修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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