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乐》

刘晓萍

我不知道如今心痛的感觉为何会来得如此直接和迅速?
夜间我紧闭门窗将光线锁住,孤寂和黑暗仍在周身流动。
郁闷、彷徨和伤感是屹立的墙,我找不到出口。
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一个“我”,如此的漫无边际,如此地微不足道。

我努力想拥有的正不断地失去,以我无法把握的方式。
未来存在于过去的阴影。
现在是曾经的过渡也是未来的暗示。

我不停地漂,从母亲疲倦的子宫里开始游移,来到这污秽的地域。
知道,我将漂着迎接死亡,带着对“家”虚幻的想念和不切实际的觊觎。

灵魂因层层包裹而无法真实,
所谓真也只是某时某地心血来潮的契机和情不得以的迎合。
我累了,因此而脆弱。
却不想用泪水来表达这种脆弱,我只能沉默,也许这是一种低劣的方式。
我别无他途。

我愈来愈想念土地,真实的土地,它的气息、柔和与安宁。
它因赤裸而纯洁,因无欲而澄明。
我年迈的父母终日与它对话,心灵和镜子一般。
而我在这座魅惑的城里即将成为灵魂的乞丐。
终日不能饱食。
 

街上永远是不变的气息,人群、商品和聒噪。
白日和夜间毫无差别,除了日光和灯光的交替。
我既不能舍弃又深恶痛绝。

内心越寂寥越空乏。
就像失之交臂后的哀伤。
此刻我是多么炽烈地想念着那遥不可及的静处!

我似乎总有无法言说的隐衷,难以详叙,
又有一泻千里的冲动,邂逅话语的自由,
心是时光的年轮,成就了它的模样。
也许心在别处,我捉摸不了此刻的情状。

 

我以半飞翔的姿势存在于凌晨的梦。
双手变成了可以收缩的翅膀,盘旋于儿时曾玩耍的茂密的松子林,
只是没有相遇一位熟识的面庞。
在我的视线里只有那些长得弯曲而低矮的针叶植物。
我时而接近,时而远离。
声音的世界里,耳畔的风来去无踪。
唯一的场景是任凭岁月苍老而不改容颜的松子林?

我试图寻找可以与之阐释的事物,
另一个精神时空僭越时序的奇妙拼图,
游移出常态以外的某种可能,同时铺设秘密的幽思。

即便这样我仍旧无法摆脱习惯性的冥想。

死的形而上状态是飞翔的姿势,
它依附于大地也仰望着天空,是界限之限。

死亡的冥想和恐惧,它的时常出没,
缘于对外界不能把持的困惑和内心急于拥有清澈与安宁的斗争。
 

下过一场雨,空气里凝结着解不开的愁绪。

略有略无的秋的气息,似是而非的生活。
一切都如那反复低回的曲子,逼迫着内心的荒芜和隐痛。

感伤,像一只即将被夏天遗忘的瓢虫,
卷曲如薄雾的羽翼,守护最后一片叶脉。
辗转着自以为妥帖的方式,却不知正好成就了一份拙劣。

游吟的歌声很远又很近,它拨动一触即发的心旋,
只是仍旧无法脱离身上厚厚的老茧。
心在肉身泅渡不去的异地,
只有旋律能成为它们词语以外断裂的回声。

话语不经意地成为灵魂的叛徒,
它割裂着心,溃败其呼之欲出的沉重思绪。
 

电话是一个控告的道具,它沉默,毫不遮蔽。
我终究能洞察语焉不详的叙述。
但为何感受不到存在,
树和人烟,它们同时在飘荡。
我寻找什么?那古朴的庄园,
那深植的根,那早已干枯的泉源……

不再聆听柔和而纤弱的低吟,
心应该更忠实于生活,
我是一个涉水的囚徒。
我的歌里该有怎样的唱词?
夜和雨水,它们占据活动的基点。
我成就不了臆想的未来。

记忆的长廊终将出现一个缺口,
你无须和我相携而立,
廊外是另一片喧闹的场景。
你需要变换风景。

你关注着另一种可能,而我
向往尽头,成为彼此的岸。
 

夜归者搽亮她的鞋,雾中模糊了来时的路。
照亮的方寸土地在夜中唏嘘:
“何处是归程”?
偏执缘于无常的生活和常态的假设,生命无序。

我独自成为生命的歌者,寻找大地的光和死者的记忆。
路途无法成为夜的主旨,所有关于晨曦的断想都是飘忽不定的幻梦,
我醉心于黑夜的游弋。
像古典的抒情盘桓于意象的坡顶。

封锁内海的消息。
那里不知名的船只如剪纸般奇异地出没,
盛满无数种可能,但无法收拢停靠的风帆,
一如季节的落叶无法仰望向上的天空。
在记忆的远景里是一片不可侵犯的水域。

岸是真实的,蜿蜒的变奏只不过是名噪一时的忧伤。
 

因飞翔,鸟忠实于天空。
火焰和梦,风和人烟……
倒影支离破碎。

燃烧的圆圈血迹斑斑,
奔跑,疼痛,
缠绕意象的幻梦。

我在一种歌声里迷失,
它寓言式的节奏像一幅被裁剪过的画。
 

秋天近了,我听见落叶的私语,
仿佛悠远而哀伤的歌,飘进夜里。
如果失去是一种必然,就不该有如丝的眷恋。
我听不清风的呢喃,它似来自异域的光、洪水和死亡。

我解释不了什么,变幻的可能、干涸的词语和神意的裁判。

你始终没有闻见平乏的气息,它来自泥土、花香和顾盼。

秋日的阳光冷静、孤傲。
穿透我的骨骼和血脉,
并拥有,残酷和爱。

一个季节就是一生。
收割的利器,它灼热。
 

夜中,灯影明灭。
风掠过头顶,像落叶飘离树梢。
死亡,出生在同一片泥土里,
光阴颤栗。


我无从选择,
雨中的尘土,意象的岸
和忧伤的诗意。
神祗洞彻整个天空。
 

雨水从任意角度渗入大地的心脏,
像从未间断过的歌吟,缓慢、凝重而忧伤。
雨珠纯洁,悠扬如牧童的笛声,但季节无常。

守着夜,就是守着自己的心。
灵魂的边界没有尽头,萋草如荫。

什么在开始萌生?什么被置换?
滴嗒、声息……
心被谜语蒙蔽。

随手翻阅的诗句像一座庭院。
蛛网散落,如隐没的历史,
拒绝黎明的广场。
只是不再被遗忘……
 

十一

风势浩大,季节的交口是一场落寞的狂欢。
我为何哭泣?
夜和歌,同时掀开自由的风暴。
怀疑和虚无异样残忍。

盲者的空地,飘荡着抒情。
海风又一次带来紫雨,
洒落于不复存在的命运的庭院。
遗忘是永恒的仁慈。

黑夜,骚乱,象征。
我仍坚持着……
在一个遥远的港口,
游吟的歌手照亮严酷的往昔。
 

十二

伤感若是缘于季节,我将迷失于时空的无序。
我独坐在静夜中,感到强烈的晕眩。
熟识或陌生的一切将我推向一个边缘,
生命是一缕神奇的风。

来到和消失同样地喧嚣和安宁。
它一再让我在醒目的白昼感到生命的不适和畏惧。
如果灵魂无需肉体的辅助而独自游弋,肉体的意义该怎样显现?
生命所遭际的碰撞和分裂,
该由谁担负最初和最后的虚无、荒谬、疼痛、泅渡?

我由此惊扰了岁月,对生命完整而自然的修葺。
但我仍旧不能知晓,谨慎的内省是否是潜在的遮蔽。
灵魂无需对肉体形式担负责任。

真正自由的风。
穿越时空,领受神的旨意,桀骜不驯地漂移在大地之上。
 

十三

我闻见了冬的气息,凄清、萧瑟而孱弱。
我无法安顿自己,像一叶离开海岸又折断风帆的舟子,
陷身于无际苍茫的烟水间。
生活细小如尘埃,庞大如浩淼的宇宙。
也许从来没有一种准则或一条甬道,
让如歌的生命不因依附于大地而沉郁,不因仰望星空而四处游移。

那首慑人心魄的曲子逼迫我的心胸,
似一种召唤,一种惊醒,又似灵魂里不能剔除的疾痼。
爱或者忧伤,原本都是生命龟裂之后不能自主的眷恋和审美化的冥想。

我的孤独缘于一次又一次的梦幻之旅,缘于被阴影蒙蔽的赤贫的理想,
缘于光怪陆离的假象式岁月,缘于对爱近乎偏执的迷恋……
 

十四

黄昏的微风中有落叶的哀歌。
我听到关于生命本质的叙述——变迁和轮回。
在岁月的“场”里,运动着的生命伴随持久的危机。
在季节的置换中,青春只是一个闪亮的瞬间。
生长的过程便是毁灭的开始。
这像一则哀伤的寓言!

我出入不同的场所,注视神情各异的面孔,
领略其中的喧哗与躁动,仿佛在眺望时间的消逝。

突而其来的落寞和忧伤,
就如隐匿着被时光百般雕琢已发黄的信函。
它在我临风而立的街头映现,
传递着先知所察觉的开始和结束。

一个人是一阵风、一场雨、一次日出和日落,
只有轮回是一条生生不息的生命之河。
如同虚构和流浪,在意念的故乡上演实验剧。
 

十五

如果夜只有一种回声,我将成为蜕变的虫蛹。

时间、梦幻、一种轮回或一次熟悉而陌生的集合,我成为中心。
那意象的世界,让夜土崩瓦解。
成就日光之外的无数种可能和神思恍惚的意外猜度。

我不能抑制臆想、颓丧和晕眩……
 

十六

现实与臆想之间,是一条浑浊的河流。
我清晰的语汇如岸边的苇草,顺势飘摇。
此刻,某种不知名的节拍在河流里搅动,
它似神启的聒噪、鬼魅的游吟和无法挽救的揭示。

我一再在人群里黯然喑哑。
那庞大的力量、貌似凝重的演练、嘲弄的模仿和形容枯槁的疯狂……
在我疲惫的勉励中像寓言地纠缠。
途中,我拥有一个人的孤独和先知的圣经,
试图固定一种独特的历史。

时间,漫长而曲折。
仿佛意象和韵律,
掀开遥远而飘逸的自我追逐。

人物,场景,尘土,水或者岸,一次匪夷所思的耳语或晦涩的省略。
在迂回的梦呓里遭逢精美的修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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