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与哀愁:《性与爱——莎乐美回忆录》

刘苇

    性与爱,这一对人性中的神秘和激情元素,它与人类独有的思考能力无关,只关乎感受和体验。它们有时混杂在一起,以貌似对方的面目出现,让我们难以分辨;有时又像南北两极在生命两端挣扎,像大海的两次潮汐,非同时到来。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它们才会同时降临,驻扎在我们的感性中,让心灵颤栗、狂喜和舞蹈——这是生命中真正的“神灵降临节”,一种极致的完美状态,肉体和意识的超越与提升,仿佛进入宗教境界般的迷醉,达到唯美与神圣如礼花般绚丽绽放的时刻……哎,只是这样机缘获得极为偶然!

    莎乐美是一位非凡的女性,她与同时代三位伟大的德语作家:尼采、里尔克、弗洛伊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他们的人生旅程因她出现而在某种程度上发生转折,就如同一颗超新星的出现使行星原有轨迹发生扭曲一样。

    但她的非同寻常不是建立在她与三位划时代作家关系之上的。她本身的完美就是一座桥梁。她美丽的容貌,婀娜的身姿,高贵的气韵,明慧的心灵,自由的内在,贵族的身份和把“生命变成艺术品”的信念促使她与优秀男性相互吸引。她自身也是一位作家和精神分析家,单从这本《回忆录》中就可看出她非同一般的笔调——在悠远的思绪中将隽永而略带晦涩、抽象的沉思和流泻音韵的人生感悟结合得恰倒好处,它们并不拘泥于生活细节,而在一种体现深察人性的才智与内在精神描述上达到哲学般提炼和音乐似真实的境界。

    然而,她的完美、优雅和高贵心智并不能挽救她生活中不尽人意的处境,在她追求的“生命变成艺术”的行为中,那份爱与性的分裂仍然无法消弭。在与男性的交往中那种背谬式的格局始终存在。尼采的介入使她与雷的情感关系陷入在一种双重的怪圈中而使她身心被割裂成两瓣。但最初她并没有发现这一怪圈的存在,还以为尼采会像雷那样静候在她身旁,快乐地想像三人一同漫游巴黎的情景。可尼采的嫉妒使这一平衡被打破,最终她明智与决断使她终于脱离了这一怪诞处境,却使尼采对女性产生深恶痛绝的心理,发出了那句“回到女人身边去,别忘了带上你的鞭子”的惊世之言。从此莎乐美成了尼采的生命守望,并发奋著述。“他个人的处境、深度的悲惨遭遇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熔炉,他就是在这一熔炉中锻造他的求知意志。”莎乐美在《回忆录》这样评价道。

    也许,她在与里尔克相处的日子里才体会到爱与性的双重喜悦。她在《回忆录》中对里尔克倾诉道:“如果说我是你那几年里的‘太太’,那是因为你是我生活中第一个真正的男人。肉体与男性成为不可分割的一体,毫无疑问那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她甚至称里尔克为“同胞”,这是精神中血脉相连的比喻,她还把他们由爱而激发的肉体结合戏谑为“乱伦”。可惜,这样的时刻——某种幸福极致的状态——没有维持多久,虽然他们曾两度偕伴去俄罗斯旅行。在书中的另一个章节里,莎乐美对里尔克作了如下的精神分析:他为了追求艺术的完美付出了内心和谐的代价,“病态的敏感已经使他向焦虑投降”,最终发展到“有点歇斯底里”。她赞叹了他们曾有的完美结合后不无遗憾地说到:“我们是‘同胞’,但那是在‘乱伦’变成亵渎神圣之前的时代”。

    最奇异的是,她与丈夫一直保持着无性的婚姻关系。在他们结婚前她就要求丈夫保证接纳她青春时的伴侣:雷,“这是作为结婚的一个条件”。但这一有悖常理的举动只是一个开始,之后当她有其他情人时,她丈夫“宁愿做瞎子”。莎乐美在书中称赞他丈夫“较之于凡夫俗子,伟大人物比平常人更有包容性,不仅容得下他整个人,而且还容得下他内心所有的矛盾和欲求。”这种包容性是来自他“天性与自然之间有一种难解难分的联系”。

    美丽的女人通常都被赋予了过多的赞赏、宽容和谅解,允许她像孩子一样“无辜”地犯错,然后宽慰地予以谅解。作为弗洛伊德学生的莎乐美,我想她是了解男人这一天性的,并且也没有打算想要浪费这一天性。但综观她的一生,她仍然在性与爱中挣扎。从她写下的诗篇——“假如你不能赐给我更多的快乐/那就给我痛苦吧”——中可以看出她是爱过的,懂得海涅所形容的“隐秘的狂喜被痛苦陶醉,而哭泣乃甜蜜的安慰”的爱情滋味。毫无疑问,莎乐美是真正的女性,从她的相貌上可以看出她那结合着欲望追求的努力和崇尚精神的抒情性渴望,两者之间达到了高度的平衡。但她在让“生命变成艺术品”的探询过程中,她有体会到性与爱奇妙结合的美丽,也有随之而来的种种哀愁。书中她最后对丈夫道歉道:“我不知道。对不起,请原谅我,我真的不知道(伤害了你)。”

    她在书中悲哀地对人生进行总结道:“个人的生命远不如我们所认为的那样重要,它的降临只是为了测试我们的幸福和痛苦……对于我们来说,存在一直是一种拼图玩具,而我们自己就在它那公开的秘密之内”。

    本文刊登《大都市•男士版》04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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