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莎和萨宾娜

      ——谈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的女性

刘苇

米兰•昆德拉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是米兰•昆德拉的代表作,也是一部意象繁复的书,其中装载了多种涵义:被政治化了的社会内涵的揭示、人性考察、个人命运在特定历史与政治语境下的呈现,以及对两性关系本质上的探索等。昆德拉极其聪明地将这些元素糅合在一起,写成一部非同凡响的小说——其中既有隐喻式的哲学思考,也有人的悲欢离合的生命历程的展现。本文限于篇幅,将只涉及其中的两性关系。

    托马斯是一位医术高明的医生,在前苏联占领捷克期间,他因偶然写了一篇文章,命运连遭挫折。他生性自由,不愿被现成的、理所当然的“规矩”所约束,比如,他会不顾儿子的期待而拒绝在请愿书上签字等。他喜欢在各种女性之间“游荡”,一生有许多女性穿梭其中。但有两位女性占据着他生命的重要位置:特蕾莎和萨宾娜。

    萨宾娜是一位艺术家,有着独立的人格,她与托马斯相似,也喜欢独来独往,不愿受束缚,甚至在一些生活细节上都很相像:做爱后喜欢独自睡觉,否则会辗转难眠。小说描写萨宾娜的典型情节是,她总在做爱前戴着一顶男式礼帽,这是她祖父留下的帽子。这是一个意象,她在暗示着(向托马斯,也向读者),在你众多女性朋友中我是特殊的一个。“祖父的帽子”,寓意着她有自己的来历和传承,与任何人不同。

    而特蕾莎是柔弱的,她像藤蔓一样攀附在托马斯身上。她只身从小镇来到布拉格寻找托马斯前,已在街头露宿了一夜,当她第二天又冷又饿地敲响托马斯的家门后几乎晕倒在托马斯的怀中,发着高烧,喃喃呓语,托马斯不假思索地就“收留”了她,这种极轻易地违背自己习惯的行为,令他自己也感到诧异。从此,他们的命运不再分开。即便在苏黎世,特蕾莎出于嫉妒(因为萨宾娜也在那里)只身返回布拉格时,托马斯也不顾政治环境的险恶追踪而至。为什么?他是一位不愿被女性羁绊的人,即便面对他爱着的萨宾娜也从没有如此过。

    我们知道,托马斯是一位医生,救援是他的责任,当特蕾莎晕厥在他怀中时,他不能将她推之门外,这是职业训练的结果。他承担下这一责任后心里也明白,从此将永远收留她。为了自我宽慰,他把这种收留行为看成是命运。他说,他与特蕾莎走到一起是连续“六次偶然的结果”。试想一下,六次偶然,哪会有偶然,完全是一种必然。无怪乎,每当命运的关头,托马斯总会想起贝多芬《命运交响曲》中的乐句:“非如此不可”。这就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毫无疑问,同情在其中起着很大的作用。在小说中,昆德拉专门讨论过“同情”,称它“能够与他人共甘苦,同时与他人分享其他任何感情:快乐、忧愁、幸福、痛苦。”

    然而,他对萨宾娜的感情成分中却没有同情。他们彼此独立,又彼此吸引与相爱,但他们最终会彼此远离,这是因为(请注意,我要说出一个残酷的事实):爱,就会挑剔,就会苛求,爱是脆弱的,不愿看到对方的不足,只能远离,永远在内心保留一份完美的想像。因此,,同情(包括爱怜与悲悯)在两性关系中总要比爱维持更久的关系。

    特蕾莎和萨宾娜,借用小说的比喻,一个是顺水飘来的盛着婴儿的篮子,一个是越飘越远的帆船;借用布莱克的比喻,一个是“天真之歌”,一个是“经验之歌”;借用歌德的比喻,一个是“学习时代”,一个是“漫游时代”。

    (许钧翻译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将萨宾娜名字译成萨比娜,由于这一名字过于难听,我在此文中还是沿用了旧译名。)

    此文刊登于《大都市》(男士版)杂志2003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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